种竹不是为了风雅 而是为了生计

苏东坡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我的老家同久村一带,就是这么一处几乎村村都有竹林的地方,当然,我的老乡们是绝对没有读过《 於潜僧绿筠轩 》的,他们种竹不是为了风雅,而是为了生计。

文 | 罗莎菲图文来源于:游子吟—溧阳居 无 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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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记忆中,大到瓦屋顶上承泥的网,小到吃饭用的筷子,乃至挨在屁股上的棒子,无一不是竹子做成的,扫帚坏了,砍下竹枝扎一把;凉席破了,找篾匠寻片篾排补一补;节节高朽了,拖棵竹子回家砍砍修修就是个新的……

竹子,因其随手可得,而被广泛运用到了生活的每个角角落落,几乎每个人都会用竹子做点简单的东西,然而编篮子、编黄蟮笼、编竹席这样的活计就要去找专门的手艺人了,周遭十里八乡,最出名的便是村上的瘸爷。

瘸爷腿脚不便,却有一身好手艺,无论是日常用的竹篮、搭篮、秧篮、茧篮、烧箕、稻箩、竹席,捉鱼虾用的罩、提罾、黄蟮笼、虾扒头,还是盖房子用的竹网等等等等,他都会,他都精。

村里村外的人请他编个什么东西他也不推辞,只要自己备好原材料,再象征性地出点手工费就行。而所谓的原材料,就是到村前村后的竹林里去砍几棵竹子。

天晴的时候,瘸爷喜欢坐在家门口的场园里干活,他的场园里堆着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编了一半的篮子、靠墙竖着的竹网、卷成卷的凉席、刚砍下来的竹子,光溜溜的竹竿,片好的篾青、篾黄……

对于我和小伙伴们来说,瘸爷的场园,就是我们的游乐场,我们常常一伙人跑了去,乱轰轰地叫一声 “ 瘸爷 ” 就各自散开,有的搬个小板凳坐到瘸爷身边看他在编什么;有的抓起竹竿就互相打起来;有的拿起竹篾的一头胡乱甩着,假装自己手里抓着一条特别长的蛇……

瘸爷从不生气,我们叫他,他就笑呵呵地应一声,我们胡闹,他就一边干活一边看着我们闹,偶尔说一句 “ 那个纲篮不能碰,毛刺多 ” ,或是 “ 这个是要留着做环口的,不能拿 ” ,还告诉我们 “ 竹篮好编,环口难寻,这做环口的竹子难寻得很,我们这里没有,得去南山里,用一个少一个,不能糟蹋的 ” 。

瘸爷编竹篮,有着一种特别的从容。他就坐在那儿,很随意地将五六根竹片搭一搭,篮底的团眼就形成了,再赤脚踩上去,拿起一根根片好的篾,顺着团眼定下的脉络往外编,间或拿过竹刀,将篾黄或篾青片得再细一点,竹刀大大小小的有四五把,可瘸爷总能一伸手就拿到最合适的那把。

竹篮底编好后,用稍微硬些的竹篾固定一圈后往上扳,继续编篮身,篮身编好了就要上环口,偶尔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瘸爷便会提着嗓子说一声: “ 敬爱啊,环口没了,什么时候到南山里去一趟,找点好竹子来。 ”

然后就会有个中年人的声音回他: “ 晓则咧,叔叔。 ” 中年人是隔壁南庄村上的殷敬爱,也是瘸爷的侄女婿。

瘸爷手艺好,对原材料的要求也高,别人带来的竹子并不总能合意。能在村中竹林里取到的,瘸爷就仔仔细细地跟人说要什么样的,让人重新去弄;不能在村中竹林里取到的,就自己到南山里找。他得过小儿麻痹症,年轻时还好,年纪大了,走山路就有点不得劲,再要找竹子就会让殷敬爱去。

村里老人们说,当初瘸爷原是要收殷敬爱做徒弟的,只是殷敬爱的爷爷长年吃素,认为编黄蟮笼子、提罾等捕鱼工具是帮着杀生,坚决不许孙子学。后来,殷敬爱和瘸爷的侄女结了婚,瘸爷无妻无子,殷敬爱夫妻时常上门探望,这才跟着瘸爷学起了手艺,只是瘸爷始终记着当年的事,不肯定师徒名份,也不肯教他编黄蟮笼等捕鱼家什。

虽然大家都说一窍通百窍通,以殷敬爱的聪明,就是瘸爷不教,这么多年看下来,也该会编黄蟮笼了。但殷敬爱确实不曾编过一个黄蟮笼或提罾之类的,他编得最多的是篮子,大大小小形式各样的篮子。

殷敬爱学会了编篮子的手艺后就把它带回了南庄村,那数十年里,南庄村几乎家家户户都置办了一套竹刀,闲时就成群结队地往南山里拖了毛竹回来编成篮子卖,村前村后更是种起了大片的竹林……

一时之间,溧阳城南门外头南庄村的篮子名气大涨,做出的竹篮不仅在溧阳城里卖,还顺着水路卖到了无锡、上海……

如今,瘸爷早已过世,殷敬爱老人也已是七十七岁的高龄,南庄村上也不再以编竹篮为生,只有几个老人,闲来无事,偶尔编上几个竹篮,自用或送人,村前村后的竹林,慢慢地不再是生活的重要资源,而成了一道亮丽的乡村风景线。

瘸爷生前常常念叨的 “ 有好竹子 ” 的南山里已是国家五A级风景区,景区里建起了竹雕艺术馆,土特产一条街的小摊上卖起了各种玲珑精致的竹制工艺品。

我的老乡们,终于可以悠闲地坐在竹林边,煮一壶茶,下几局棋,道一声 “ 无竹令人俗 ”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