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在意大利电影《欢迎来到南方》中，有一句著名的台词——“来到南方你会哭两次，一次是来的时候，一次是走的时候”。当你来到这里的时候，会被它的壮美深深震撼，而生活的艰难又不得不让你忍痛离去。那不勒斯就是这样一座城市，我曾经无数次地来到这里，但这一次的身份有些不同，我是一名足球记者。我想呈现一个真实的那不勒斯，一个并不是只有披萨、垃圾、偷盗和黑手党的城市，它还是一座另类的足球之城。

我的计划是通过寻找城市中的足球元素去展现这项运动对城市以及人民的意义，听闻这个想法后，一个名为Ultramici的当地球迷组织很快联系到了我，近百位球迷积极地响应，希望能够提供帮助。最后，我在众多的自荐信中选择了此行的向导，51岁的化工系教授弗朗西斯科，他在自我介绍中提到：“因为工作和旅行的缘故，我走过中国的很多地方。当我第一次来到中国时，一所大学的教授听说我来自那不勒斯，马上脱口而出马拉多纳的名字，让我颇为惊喜，因为在马拉多纳的那个时代，中国似乎还距离我们非常遥远。”中国人怎么看待那不勒斯这座城市，他并没有深入的研究，但希望能够借这个机会略尽绵薄之力。

足球，在街上，在墙上，在心上

穿过忙于挑选走私香烟的人群，和无数肤色各异的小贩，我们来到了那不勒斯老城，古罗马人用一条名为“spaccanapoli”（spacca意为拆分）的狭长巷子将这里分为了南北两部分，我们的旅途就将围绕着这条留存了两千年的著名巷子。只要略微留意，就能发现这里处处都有足球的痕迹：随处可见被喷绘在建筑物与书报亭上的的球迷组织和看台的名字，店铺里悬挂着夺冠1987年夺冠那天的报纸，球队的标志更是无所不在，披萨店、咖啡吧，还有身边不断走过的那些正前往圣保罗球场的球迷。

（写着看台名字的书报亭）

（大门上写着一个曲线看台著名球迷组织的名字）

（1987夺冠次日的报纸）

（那不勒斯当地传统的号角形幸运符，通常为红色）

（当地特别的民间艺术，叫做“presepe”，描绘耶稣诞生的场景，这里也衍生出了足球版）

那不勒斯球迷可以完全来自于城市的不同阶层，这点让我非常惊讶，诸如我的向导是一位高级知识分子，但他告诉我，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在他的同事中还有比他疯狂得多的球迷。

我很想问他们，如果球队夺冠了，你们会做什么，但我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大部分那不勒斯人是迷信的，就像他们那位笃信深色运动服能带来好运的主帅一样，更愿意将期盼放在心里。但毫无疑问，对于冠军他们是深信不疑的，即使经过了一年又一年的希望与失望，即使他们总是沦为其他球队球迷嘲笑的对象。

（街道上的萨里塑像）

在老城的小巷中，我看到了好几家叫做球迷俱乐部的小店，里面布置着球队的老照片，居民们聚在一起打发时间。这些简陋的小店能够自己存活，房租很低同时也基本没有花费。

为什么那不勒斯还爱着马拉多纳？

（Nilo咖啡吧一景）

我的向导在年轻时经历过了那两次历史性的夺冠，所以那不勒斯最著名的“足球文物”——马拉多纳神龛自然是我们此行的重要一站。它位于一个名为尼罗（Nilo）的咖啡吧，咖啡吧的对面保留着一座1700年前埃及商人建立的尼罗河神塑像。关于这个神龛的由来，流传最广的一个版本是这样的：1990年的2月11日，那不勒斯在客场0-3不敌米兰，这家咖啡吧的店主布鲁诺-阿尔齐迪恰巧与球队乘坐同一个航班回来，球员们先下了飞机，当布鲁诺经过马拉多纳的座位时，他发现了一小簇黑色的卷发，毫无疑问，这是球王本人留下的。他让朋友等他一下，小心翼翼地将头发收集起来，将它们装在香烟盒的塑料袋子里。后来，便诞生了制作神龛的想法，最初是一个小木盒，大约十年后，经过老城最出色的木匠打造，它拥有了现在的外观。但据传闻所说，被精心装裱在镜框中的头发其实只是“复制品”，真品依然在布鲁诺的家中作为“镇宅之宝”。

向导告诉我，有一次他在迪拜转机时看到一本杂志，封面上写着“为什么那不勒斯依然还爱着马拉多纳”，他当时感到无比自豪（后来我在他的家中真的看到了这一本被顺手牵羊的杂志）。我在一个小广场停下，我必须要问他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马拉多纳的私生活和吸毒的历史在世界范围内遭到如此多的批评，为何这些却丝毫不影响那不勒斯人对他的狂热？他给了我一个最完美的解释：“卡拉瓦乔（作者注：文艺复兴后期代表人物），人们记住他的是什么？一个伟大的艺术家，谁会去在乎他曾经杀过人呢？马拉多纳带给了我们此前从未有过的冠军，他是历史上最伟大的球员，能够看着他在那些年穿着那不勒斯的球衣，我们感到无比荣耀。有些人，你用正常的标准去判断是没有意义的。”

（我的向导，弗朗西斯科）

天色渐晚，为了能够在天黑之前赶到我们的终点站——马拉多纳的壁画，向导替我提着包，两人在迂回的巷子里一路小跑。我们终于在夜幕降临前抵达，壁画位于那不勒斯底层人民的聚集区“西班牙区”的一个小广场，这里曾经是16世纪西班牙军队驻军的地方。关于这张壁画，也有一个故事：在球队夺得第二个冠军的那一年，居民们凑了一小笔钱作为材料费，一个名叫马里奥-费拉尔迪的小伙将路上捡到的桌子、凳子、梯子全部堆成一座山作为脚手架，于是便有了这张巨幅的壁画。马里奥后来去了荷兰，没有了音讯，直到有一天警察在发现尸体后通知了他的家人，但究竟为何遭遇不测也无人知晓。后来壁画日渐损坏，面目全非，甚至还有人在马拉多纳脸部位置的墙上凿出了窗。去年，一位住在这里的画家愿意重新绘制，可是完成之后，大家并不喜爱这个风格。于是居民们请来了球王的同胞——阿根廷街头艺术大师波索雷蒂，希望他能够重新绘制一下球王的脸，让它更加写实一些。在征得前一位画家的同意后，波索雷蒂完成了这个使命，于是便有了今天我们看到的样子。而这间房子在这二十余年中几经易手，如今的主人是一位球迷，他很乐意永远都不打开这扇窗，不过其实这扇窗的确也不需要常常打开，因为那其实是他家的厕所。

足球，是城市本身的最高升华形式

足球对于那不勒斯和它的人民意味着什么？对于这个问题很多球迷愿意回答。时常跟着爸爸去球场的9岁男孩，弗朗西斯科，他的回答颇为老成：“那不勒斯足球队代表了这个城市很重要的一部分，无关胜利。这种联系是超越比赛结果的。”

后来我问了一位当地高中语文老师赛勒娜，她是一位长年拥有季票的球迷，从十岁时被叔叔带去球场亲历夺冠赛季起，她就成为了球队的死忠，如今跟她一起站在Curva B的除了她的叔叔还有她的丈夫。她回答我：“这个问题很简单，但其实也很难。简单是因为那不勒斯人有一个非常强烈的城市身份认同，而城市本身的最高升华形式就是足球。那不勒斯就是在足球中度日，熟人在街上聊完天道别时总是以‘那不勒斯加油’作为结尾。当球队赢球时，城市兴高采烈，输球的时候，城市是灰暗的，三者是共生的。同时，这个问题也很难，深入挖掘是找不到原因的，这就有点像问你为什么爱你的妈妈，你也不知道，你爱她，这就够了！”

我的向导也对这个问题做了一定的补充：“那不勒斯作为一个被入侵和被征服的王国首都（作者注：在1861年意大利统一前，那不勒斯曾是那不勒斯王国和两西西里王国的首都，是欧洲最重要的文化艺术中心之一，也是最富裕的城市之一），它是‘历史的受害者’，而球队就是这种感情爆发的出口；其次，这个城市运转不良，这也是继续被羞辱的原因，所以球队的出色成为了喜悦与救赎的来源，即使没有冠军也是如此。”

结语

没有人可以否认这个城市存在很大的问题，但更多的人正在积极地挽救这个城市的形象。那晚，我在圣保罗的记者席上，收到了一条消息：有四位曼城球迷在那不勒斯遭到袭击，一个由从事司法工作的球迷组成的球迷协会听闻此讯，马上自发寻找这四位球迷，以全体那不勒斯球迷的名义赔罪，并预定好了餐馆邀请他们赛后前来赴宴。我在回程的火车上得知了这个故事有些伤感的结局，最后客人们并没有到来。的确如此，想要扭转一个已经被摧毁的城市形象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但他们会一直努力下去，就像那个协会主席所说的那样，等到那不勒斯夺冠的那一天，希望那四位球迷能够接受邀请以及我们的道歉。

作者：桑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