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和外婆,天堂里永生的爱情

未写之前,已经千头万绪,写得出来,内心翻涌得不成滋味,无论怎么写,都难以描绘两位老人曾经有过的画面。

外婆是不识字的,上初中的时候她会经常坐汽车来看我,路不远,不到二十公里,按说应该熟门熟路了,可她不是。

每一次进门,外婆斗先放下手中刚新鲜采摘出来的瓜果蔬菜,再拿下头上尖顶圆底的大盖帽,再喊我的名字。回去的时候,外婆先戴上自己的帽子,再弯腰拿起那几个倒空的编织袋,对我说,燕子,外婆要回去了。

燕子,外婆回去了......写到这里,真正泪如泉涌,我至今忘不了外婆殷殷关切的声音,一直萦绕在我脑海,使我不敢轻易去回想。

接着,外婆总会小心翼翼地加上一句,外婆不识字,你帮我去看看车,村里的车来了,就告诉外婆一声。

每一次我目睹外婆巍颤颤的瘦小的身影就这么来来回回,觉得心酸不已,为了看我一眼,不识字的她仍然拖着不大好的身体,就这么倔强地坚持着。

外公跟外婆的事情,都是从我母亲那里听来的,母亲说的不多,我知道的也不多。外婆是外省的,当年跟着全家逃难要饭,到了外公的村子。

跟外婆的不识字成很大的反差,外公当年是村里生产大队的会计,不仅识文断字,还能写会算,我亲眼见过外公写对联,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听说从前那个时候,全村人的口粮都经过外公的手,到我十来岁的时候去邻乡,居然还有人知道外公。母亲笑我大惊小怪,她说,这十里八乡哪个不认识你外公,当年全家都没饭吃了,你外公都不肯动生产队一颗粮食。

很小的时候我被放养在外婆家,记忆中是泥砖墙壁青砖地面,处处是鸡鸭猪狗的气味,满床底的红薯跟芋头,还有似乎一天不断的的灶火,人要吃,家禽也要吃,外婆总是进进出出忙碌不停,手脚利落。

外公虽然有文化,可外婆是不买账的,她瘦瘦小小的个子,说得难听一点,是矮小矮小,可她底气很足,声音也是出奇地尖细,她不止一次叉着腰昂着头冲着外公的方向叫喊,连我都被震得哆嗦。

外公是个斯文人,最后有理变成没理,只好躲在屋里关上门,不搭腔,也不出来,外婆最后骂够了,骂得无趣了,还不忘转身给我手里塞一个番石榴。

外公当做命根子一样保存着的账本啦、算盘啦,毛笔啦什么的,在外婆眼里什么都不是,她不懂那些,所以也很不以为然。

天气很晴好的时候,外公会把这些东西一一整整齐齐地、仔仔细细地摆放在屋檐下面晒太阳,然后看着小虫三三两两地从书里面爬出来。

有的时候,外公会教我几个字,很耐心、很耐心地一笔一划地写着,他的字迹非常清秀,有棱有角。但是外婆回来的时候,会直接把滴着水的青菜啦、刚刚挖出来的淮山啦什么的,一股脑地堆放在外公的书上面,最后又是一场争吵。

直到有一天,几岁的我看见外公在避风的角落为外婆煮着一罐子浓浓的药,被熏得红了眼睛,不断用衣角抹着眼泪,还一边用扇子挡风,生怕火熄灭了,我才知道外婆跟外公还是很好的。

长大一点才知道,外婆生了七个孩子,两个夭折,受了风寒跟打击,落下腰腿疼的病根,这多年来,外公一直让着外婆,原来就是这个原因。

再大一点,我求学,很少回外婆家了,记忆之中儿时的情景似乎也忘记了,再后来,我离开了那座县城,更加谈不上什么见面了。

得知外婆中风的消息,我仅仅去见了病床上的老人一面,就匆匆忙忙离开返回学校,之后的四年,我竟然都没有再回去过。

外婆去世,我见到了骨瘦如柴的外公,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咽咽,泪眼朦胧地看着我痛哭,问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呀?

我一边轻轻拍着外公后背,一边就不断流泪。外公举着大拇指给我看,说道,你外婆的衣服都是我一个人洗的,冬天那么冷,我照样打水洗干净挂好,手指都冻得裂开了,你外婆快临走的时候,嘴巴已经张不开,是我一下一下用勺子撬开她的嘴巴喂下去......

听到这里,我已经哭得接不上气,差点窒息。

送外婆上山的时候,外公躲在屋里,没有跟着去,一如当年外婆扯开嗓子叫喊的时候,他躲在屋里一样,不开门,也不说话,久久不出来。

没有什么完整的故事,我所知道的,都是断断续续的零碎片段。

可是在我看来,这些仿佛就已经是外公外婆这一生的全部了。印象之中,他们似乎吵了一辈子,在别人看来,外婆的性格似乎跟外公不般配,但是相濡以沫的这些年,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对方的价值。

这世上,总会有一个人以自己的方式宠着你,任你吵着任你闹着,但会陪着你到最后,像是外公,也总会有一个人用自己的方式为你付出,虽然无理虽然要强,但总做着最好的事,像是外婆,看似不合的两个人一起走完了一生。

如今,外公也已经去世五六年了,每每想起来这些,还是会觉得感慨良多,两位老人辛苦了一辈子,没有享受过什么好日子。记得外婆去世前几日,村里的水泥路刚刚铺好,但是外婆却没有机会去走走了,以前深一脚浅一脚的泥路,也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面。

如果有天堂,我希望天堂始终是温暖的,外公跟外婆的爱情会在天堂永生,尘世间未走完的路,在天堂要一直好好共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