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美国女孩凯斯亚·道姆并没有任何华裔血统，但她选择了穿旗袍参加高中生涯最重要的毕业舞会，还将身着旗袍的照片发到了网上。

这些照片迅速在社交媒体升温。有人称她的行为是对中国文化的不尊重：作为一个来自美国犹他州的白人女孩，凯斯亚不可能理解旗袍背后的历史意义和文化底蕴。然而网上很多海内外华人却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凯斯亚之后在接受采访时也表示，她没有任何不尊重中华文化的意思，她纯粹是出于欣赏旗袍的美而做出的选择。

关于文化挪用展开的讨论

美国媒体上关于凯斯亚的讨论，主要围绕她穿旗袍是否构成“文化挪用”。文化挪用是指强势文化及其族裔对于少数文化元素的使用。文化挪用在美国是一个敏感话题。跨文化的交流、影响和融合不一定总是美好而平等的，其间可能充满了权力斗争。

在部分华裔批评者看来，凯斯亚将旗袍这一充满文化和历史意义的形象变成了一个轻浮的消费品，一个脱离了厚重文化底蕴的廉价符号。尽管美国被称作一个少数族群和移民文化的大熔炉，但是许多少数族群依然对自己的文化有着深厚的认同感，并且和自己的族裔保持着紧密的联系。所以当主流文化试图使用少数文化的符号、历史和意义的时候，少数族群往往觉得自己需要站出来捍卫自己的文化话语权，保证自己的文化不被主流占领、自己的文化认同不会丧失。

以印第安人（美洲原住民）为例。他们的土地被强制征收，整个族群受到歧视，而且他们的文化也被主流轻贱。印第安人就曾明确表示过，在白人居多的科切拉音乐节佩戴部落风格的服饰是对他们文化的不尊重。在这样的情况下再使用他们的文化符号是不行的，因为他们已经表达了自己的反对。

但是在凯斯亚这个问题里，围观的中国群众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有的人还为中华文化被美国人欣赏而感到骄傲。这是因为尽管华裔在美国是少数族裔，中国人在国际上却是多数。华裔在美国历史上曾经受到极其不公的对待：日常的种族歧视、还有好莱坞里永远东亚病夫或者中国功夫二选一的银幕形象。但是中国文化不是的；中国文化正在更为广泛地流传。相较于印第安人，中国人无需担心我们的文化被其它多数文化所侵蚀，因此我们对于所谓的文化挪用的态度也与印第安人不同。

“挪用文化者”展现出的诚意

我自己有一件旗袍。学校组织文化交流晚会的时候我都会穿上它。我最好的朋友是一个荷兰女生。我们一起在旧金山上学时，有一次她没有带晚会要用的礼服，我就把我的旗袍借给她穿。那天的情况很容易被误解成一个白人女性又开始肆意挪用别人的文化符号了。但是在我心里那代表的是我们之间的友谊：我真心邀请她来体验我的文化。

但不是每一个穿旗袍的白人都有一个中国好朋友或者一个愿意体验不同文化的开放心态。更重要的是，在我的故事里，我一直掌控着中国文化的主动权：是我自己主动邀请她穿旗袍，而且在整个过程中给她讲述了旗袍背后的中国历史文化。这与我被动地接受，让他人来代表我的文化是完全不一样的。

按照“文化主动权”的标准，有一些对于中国文化的外来使用就显得有一些问题：比如蕾哈娜的单曲“中国公主”还有妮琪·米娜的“春丽”。在凯斯亚穿旗袍的案例中，她更多地像是一个多元文化中被动的消费者，然而对于艺术家来说，她们是在影响着外界对于这种文化的印象。蕾哈娜以及妮琪·米娜的服装对舞台的表现有重要作用。这些表演都对于中国的传统服饰有或多或少的改动：我不知道这是出于艺术创作的需要，还是他们根本不知道真正的中国传统服饰长什么样。特别是妮琪·米娜的表演中，中国和日本元素的混合总让我想起西方世界对于东方文化的刻板印象。

中国艺术家其实在也面临同样的问题。比如，中国的饶舌音乐现在越来越流行。但是为什么中国艺术家总要去模仿对非裔美国人的刻板印象：戴着棒球帽，套头衫，穿着滑板裤。然后还要学他们的手势和他们的动作？饶舌缘起于美国的非裔社群，最初是表达一种反抗情绪。由于美国的主流媒体一直被白人控制，因此才诞生了饶舌这种次文化形式。但是，既然中国的艺术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压迫，为何要模仿非裔饶舌歌手独特的艺术表现形式？

旗袍事件给我们的启示

因此，诚意非常重要。不管是设计师、艺术家还是消费者都应该在使用文化元素是展现出足够的细心、尊重和诚意。

对于服装品牌来说，不要老是想着靠少数文化的噱头来赚钱。如果他们真的诚心想要发展少数文化的话，那应该去支持他们自己的文化创作和创业，而不是靠偷取文化符号来获得经济利益。

对于设计师和艺术家来说，寻求来自其他文化的灵感是很有价值的，但他们应该仔细考虑为什么要使用一个元素、而不是为了使用而使用。如果设计师想要表达对其他文化的设计的敬意，那么就要了解这些符号是如何产生的以及它们的意义，而不是盲目地复制来自其他文化的元素。千万不要混淆不同的文化！在一个中国时装主题中出现和服是万万不可接受的。

对于消费者来说，要清楚为什么你想买一些明显具有民族风格的衣服。你真的是发自内心地欣赏这个文化吗？对于那种在发髻上插一根筷子的人，我只能说他可能根本没注意过簪子长什么样，更别说欣赏了。更重要的是，不要虚伪，不要一边穿着旗袍一边在网上大骂中国人滚回去。

作为少数族裔的我们应该如何看待文化挪用？

其实，凯斯亚这样穿着异族服饰的照片在网上司空见惯。而当我们看到这样的事情时，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妄下结论，破口大骂别人在挪用你的文化。不管你觉得这对不对，每一次这样的事件都是一次促进文化交流的良机。

在凯斯亚事件里，有一个评论说旗袍承载着很多历史渊源—这当然说的没错，任何事情都有历史渊源。但是我们不能要求所有穿旗袍的人都对它的历史烂熟于心吧。我们吃的土豆还有这深厚的历史渊源呢：它来自拉丁美洲，通过哥伦布大交换才传遍了世界，而这哥伦布大交换则是充满了屠杀、奴役、压榨的人类黑历史。但是我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吃着土豆。

我的观点是，更好的做法是认真研究外族文化的演变并被其他文化所了解的社会和历史背景，然后再更有意识地做出选择，不论这个选择是吃土豆还是穿一件有异域风情的衣服。

我不禁开始回头反思自己的做法。我在国外带着旗袍，穿着它代表中国文化，但为什么我觉得旗袍是丰富多样的文化的代表？尤其是，现在中国的女性除特殊场合外不会穿旗袍。为什么偏偏是旗袍？我是中国人，中国的大多数人现在就穿牛仔裤和衬衫，那我是不是也应该就穿牛仔裤和衬衫来代表中国？

我想，那时候我要的是一件具有鲜明中国特色，由被中国人和外国人所喜爱的衣服。这跟现在还有没有很多人穿它没有关系。重要的是它被中国和西方都视为中华文化遗产的一部分。不过，我很高兴我没有选择唐装或明装，因为旗袍在热带气候里更加实用。

作者介绍：刚砺书是密涅瓦大学的学生。该校以培养全球化人才为目标，让学生每学期赴不同城市学习。刚砺书在石家庄出生，后旅居7个国家，对文化、国际关系及心理学有研究兴趣。她主要就社会、伦理及政治议题撰写分析文章。

本文来自新浪国际《地球日报》自媒体联盟“世界青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