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留学生的四十年|陈立雯:海归女硕士农村“拾荒”

按照陈立雯的人生规划和父亲的期待,在师范学院英文专业读完硕士的她,应该成为一名英语老师,但她却选择了投身环保事业,整日与垃圾为伴,且一干就是十年。

陈立雯挨家挨户手把手教村民如何进行垃圾分类,她主张“垃圾不落地定时定点回收”

从志愿者到专职环保人

2006年,陈立雯看到一档电视节目访谈,节目中一位来自北京环保组织的创建者谈到了环境问题,正是这档节目,让陈立雯立志将环保作为一生的事业。

如今她已不太记得节目内容,但依然能清晰回忆起自己的内心感受。“震动很大,”陈立雯对记者说,“后来去查了很多关于非盈利机构的发展历程、环保现状等等。”

2009年,完成硕士学业后,她与朋友一起成立了一家名叫“北京零废弃”的环保组织,正式成为专职环保人。

陈立雯查看垃圾分类情况

她从未想过,要推广垃圾分类需要打通如此多的环节。

“你关注的是一个小案例,但是实际上它涉及的面非常广泛,一个垃圾焚烧厂能不能整改,它不止涉及到垃圾焚烧厂,你也要看当地政府环保部门、住建部门等等很多部门能不能去协力做这件事情。”

“其实垃圾治理就是跟人打交道,说白了它是社会治理,就是公共事务嘛。”陈立雯说。

她不但要与公众打交道,还必须学会如何与政府对话。

2011年2月23日,陈立雯向江苏省环保厅、南通市环保局和海安县环保局三级环保部门,同时提交了海安垃圾焚烧信息公开的申请。这是她第一次申请信息公开,尚不知该如何操作。

陈立雯用回收的厨余垃圾进行堆肥

此后的两年时间,陈立雯又把广州市环保局和杭州市环保局、四川省环保厅一一告上了法庭,理由是对对方答复的内容不够满意。

很快,她的故事便出现在了媒体报道中,记者们惊讶于这样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文静女孩作出了与政府对簿公堂的行为。

在本次采访中,当记者再次提起这段经历时,陈立雯坦言状告政府其实是一种策略。“根本原因还是希望政府能够更有力地去监管目前的垃圾焚烧排放的情况,但过程当中用的是这种法律的手段,因为我们国家过去这几十年以来对垃圾处理过程当中的公众参与是远远不够的,不管是我们之前做的末端的排放的监督还是现在的垃圾分类。”

仅有教育和意识是远远不够,当环保公益组织喊了近20年的垃圾分类口号后,当越来越多公众表示如果有一个垃圾分类的体系他们愿意加入时,陈立雯意识到,行动是最重要的。

陈立雯在美国学习交流

出国取经研究环境治理

2015年和2016年,尚未开始开展垃圾分类工作陈立雯遇到了事业瓶颈期,当时她正在做垃圾处理不当污染干预,整个人有些疲惫,“想休息一段时间,因此选择出国学习。”

她先后去往加拿大、洛杉矶学习与环境有关的课程。当时她的两位导师,一位研究全球电子废物回收,另一位则研究北京废品回收历史。

这是非常充实的两年时光,在大量阅读文献,研究发达国家治理污染的历史过程中,陈立雯意识到即使是加拿大这样蓝天白云、看似十分注重环保的发达国家背后也有不可回避的严峻污染问题,这曾带给她很大的冲击。

她还在洛杉矶实地体验了当地垃圾分类的过程。

这提供了一种新的视角、维度让她重新审视、思考中国的环境污染问题。“(垃圾分类)这事发达国家在做,我们也可以做,但要有不同的思路。”

想通后的陈立雯意识到自己还是要回归到一线工作当中,她决定回国,从此在农村扎了根。

无数次,她在被垃圾环绕的他乡看到了故乡的影子。在陈立雯看来,这些年中国农村发生了巨大变化,人们不再完全依赖于土地、每家每户都有了私家车、农村和城市的差别越来越小,但消费背后带来了一系列问题,比如污水,比如幼年玩耍嬉闹的池塘里堆满了垃圾。

“这种生活提高的背后,我们产生了很多环境的代价,目前基础设施是远远跟不上的。”陈立雯说。

陈立雯在南屿村向村民宣传垃圾分类知识

敲开每扇门扎根农村的“实验”

7月的南峪村被绿树环抱,夏风吹过,陈立雯眯着眼,阳光真好。但她依然能闻到空气里有垃圾焚烧后的刺鼻气味。答案就在村里的垃圾池里,每天200多公斤的垃圾混合在一起。陈立雯注意到池子是黑的,这是焚烧后的痕迹。

这里距离北京不过一个小时的车程,和以往资源匮乏、交通闭塞的农村不同,南峪村正在大力发展旅游业,但他们却遇到了垃圾清理的问题。负责该项目的中国扶贫基金会找到了当时正在做垃圾处理末端污染监督的陈立雯,希望她能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陈立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与她的乡土情结有关,出生在沧州农村的她依旧眷恋着那片土地。同时,当时已做了9年垃圾回收、长期与政府打交道的她也清楚地意识到,城市与农村的巨大差别。

“短期内城市是很难实现一个前端教育约束垃圾产生者、后端实现这种硬件分类、收运分类处理体系的搭建,在城市推广垃圾分类,要先摧毁混合垃圾体系,然后重新建立新的系统,是破和立,而在一片空白的农村只需‘立’。”

224户人家,一家都不落,在南峪村呆了三个月的陈立雯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搭建起了垃圾分类的硬件,比如撤掉公共场所的垃圾桶、推倒垃圾池,剩下的时间她挨家挨户向村民普及垃圾分类的知识。

刚开始村民都在背地里议论纷纷,不理解陈立雯一个大学生为何要选择整日与垃圾相伴,但后来他们开始当面叫她“小陈老师”。在众人眼里,这个老师和村里别的老师不一样。

每天下午,村里大喇叭一响,大家都纷纷出门倒垃圾。垃圾车特意改装过——底盘放低,前后各放两个大垃圾桶,分别装着“能在地里腐烂的”厨余垃圾和其他垃圾,中间装可回收物。

陈立雯就紧跟在车后,会把手伸到垃圾桶里亲手指导所有村民如何做垃圾分类,“这是塑料袋,不能和厨余混在一起。”

她的努力得到了村民的认可。很快,村里便形成了秩序。

“一般的90%以上的家庭他都会认同说这件事情是应该做的,你告诉我怎么做我就会做的。所以这也打破了普通人的认知里面的一个刻板印象,所谓的素质高低的问题,或者教育程度的问题,垃圾分类跟这个没有关系。”陈立雯这样说道。

这是她在农村的第一个垃圾分类“试验点”。

南屿村垃圾分类工作启动后,令陈立雯意外的是,很多村民主动帮助她分发宣传单

引起高层关注垃圾分类问题

改变意识永远是最难的一件事,不断反复。在离开南峪村的两个月后,陈立雯再次回访时发现了很多问题。比如村民处理垃圾时并未进行分类,本应分类收运的人也并未按照正确方式去操作。

陈立雯感到有些无奈,这曾是她最担心的事。“我们是一个外力,永远不可能替代内力的管理和常态化持续性的运营。”

如今她和她的团队已在六个村庄里开展了垃圾分类试点,一线工作的经历让她明白挫败感是一种形而上学的东西,而她要想的只是“这个事情我怎么解决”,而不是犹豫。

没有终极目标,也没有明确时间规划,甚至不知道能走多远。看上去,陈立雯在做的是一项漫长的事业,但她并不孤单。

南峪村垃圾分类工作启动仪式

做公益是一种什么体验?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但大多可能与辛苦、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有关。但在陈立雯身上,能看到快乐。

她依旧扎着马尾辫,戴着黑框眼镜一副刚出大学校园的模样,周围人都沉迷于买买买、扔扔扔的生活节奏,但陈立雯却坚持多年不买新衣,也从不点外卖,她甚至因为工作太过忙碌没有时间培养兴趣爱好,这在当下的年轻人看来有些“苦行僧”的味道,但她却说,不管是垃圾分类还是公益都却是乐在其中的事。

陈立雯座右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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