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赞铁路全长1860多公里，从勘探到竣工整整10个年头，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的援外项目之一。我于1962年出任驻坦噶尼喀大使，1964年初坦噶尼喀同桑给巴尔实现联合后，我于当年4月出任驻坦桑尼亚大使，是援建坦赞铁路的积极支持者和历史见证人之一。

坦赞铁路——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的援外项目之一

　　关于由中国援建坦赞铁路事，最早是对中国比较友好的坦桑政府的商业合作部长巴布向我表露的，尼雷尔总统访华时正式向我国领导人提出。1965年2月，在坦桑总统尼雷尔访华前，巴布率贸易代表团先期抵达北京。2月10日，我会见巴布，在谈到尼雷尔访华究竟要谈什么具体问题时，巴布表示尼雷尔总统非常希望修建坦桑尼亚一赞比亚铁路，可能会提出希望中国帮助修建。巴布说，1964年，坦、赞政府曾一起向世界银行提出援助修建坦赞铁路的要求，但被婉拒；坦桑副总统卡瓦瓦访问苏联时，又要求苏联政府援建这条铁路，但苏联政府不加考虑就拒绝了，尼雷尔总统对此非常失望。巴布认为，这条铁路的修建在经济上和政治上都有巨大意义。在遭到世界银行和苏联政府的拒绝后，估计尼雷尔总统不会直截了当而会婉转地向中国提出援建的要求。巴布建议，如果尼雷尔总统提出援建铁路，希望中国领导人不要立即作出否定的答复，可一般性地表示有兴趣，愿予研究。

　　坦、赞为发展经济、建设国家，需要修建这条连结东、中、南非的铁路，这是不言而喻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东非铁路、海港公司曾经进行过踏勘并提出考察报告，认为修建这条铁路是可行的；英国亚历山大·吉布合股公司也认为可以修建这条铁路，但必须“采取有效措施发展沿线地区”，否则不应修建。世界银行和一些西方国家则认为“没有必要修建”这条铁路，显然是带政治性而不是经济性的。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一贯坚持国际主义原则，积极发展同第三世界国家的友好合作关系，并把支持这些国家争取和维护民族独立、发展民族经济，视为自己应尽的国际主义义务。帮助修建坦赞铁路不仅可以促进坦、赞两国民族经济的发展，而且有利于坦、赞两国巩固其民族独立。

　　由于援建坦赞铁路事关重大，中国进行了慎重研究。周恩来总理先后征询了对外经济联络委员会主任方毅和铁道部部长吕正操的意见。周总理对方毅同志说，坦赞铁路对坦桑尼亚和赞比亚来说，不仅具有经济上的意义，更重要的是，还具有军事上和政治上的意义。这两个“姐妹国家”还被帝国主义、殖民主义、种族主义包围着，他们共同认识到，没有周围国家的独立解放，就不会有他们自己真正的独立解放。而这条把他们连接起来的钢铁运输线，可以使他们摆脱帝国主义、殖民主义、种族主义的控制、讹诈，还可以使他们把世界反帝、反殖国家为支援非洲民族解放事业所提供的生活物资和军事物资运送到非洲南部、中部和西部谋求解放的自由战士手中。坦赞这条铁路必须修建，这是毫无疑义的。至于由谁来修，可以是中国，也可以是其他国家。如果中国同意修建，肯定会引起西方一些国家的恐慌，他们有可能被迫接受承建任务，也许是一个国家，也许是几个国家共同承担。这样尼雷尔总统和卡翁达总统手中就掌握了一张王牌，他们就可以在西方国家提出附加条件或是漫天要价时，打出中国这张牌；也可以在西方国家虽然应允而又故意刁难、拖延时间时，打出中国这张牌。这里的关键问题是中国必须是真心实意地同意帮助修建，而不是虚情假意的政治游戏。周总理还说，世界上所有国家都知道我国是一个不发达的社会主义国家，我们还需要别人的帮助，而需要帮助的人却解囊帮助别人，这不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为朋友两肋插刀”嘛！人世间穷人帮穷人是出于真心实意，不会有什么企图，被帮助者会受惠不忘；富人帮穷人，即使没有企图，也会使人感到是恩赐或施舍，被帮助者不会受之坦然。人与人之间是这样，国与国之间何尝不是如此！我们这种无私的援助定会赢得更多的友谊。坦赞铁路一旦建成所带来的影响是无法估计的，也不是若干中小项目可比拟的。当然，我们决不能利用坦赞铁路来沽名钓誉、树碑立传或是追名逐利。不，我们是从支援非洲民族解放事业的高度来看待这项经济援助项目，援助了他们，也就是援助了我们自己。毛泽东同志讲过，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方毅同志表示：“总理，不管有什么困难，我们也要帮助修建坦赞铁路。”在征询吕正操同志意见时，周总理问：“如果把中国的铁路建设者派往非洲，帮助非洲国家修建铁路，能不能完成任务？”吕正操同志回答说：“总理，我部下的铁路建设队伍都是开得动、过得硬的硬骨头工程队伍，别说是非洲了，就是天涯海角也敢去！”“如果真要帮助非洲朋友修建铁路，我这个铁道部部长决不搞本位主义，一定把最好的设计队伍和施工队伍派出去！”周恩来总理经请示毛泽东主席决定：为援助非洲新独立的国家和支持非洲民族解放斗争，如果尼雷尔总统访华时提出援建坦赞铁路问题，应同意。

齐心协力　攻坚克难

　　为何作此决策？我认为要从当时的国际形势和我们所处国际环境以及斗争需要去理解：（一）当时我们所处的国际环境十分严峻，腹背受敌。美帝国主义一直对我经济上封锁、政治上孤立、军事上威胁，支持蒋介石集团反攻大陆，制造北部湾事件、发动侵越战争，极力支持日本佐藤政府执行敌视中国的政策，从韩国、日本、台湾、南越等地形成对我的新月形包围圈。同时，苏联在中苏边境地区大量增兵，不断制造事端。可以说，我们一时处于包围之中。我们外交上面临的主要任务是打破美苏对中国的南北夹攻，广交朋友，特别是加强同第三世界国家的团结合作。（二）战后，非洲民族解放运动风起云涌，特别是20世纪60年代席卷整个非洲大陆，仅1960年一年就有17个国家先后宣告独立。殖民主义体系土崩瓦解，帝国主义、殖民主义的势力受到极大的打击。但这些国家由于过去长期受帝国主义、殖民主义的压榨，在政治上取得独立后，经济极为困难，急需发展民族经济，从经济上摆脱殖民主义的控制，以实现完全独立。那些尚未获得独立的国家，民族解放斗争如火如荼，他们都需要支援和帮助。帝国主义国家不会真心帮助他们，非洲正是我们开展工作的广阔天地。（三）坦桑尼亚和赞比亚独立较早，对华态度一直友好，支持民族解放斗争比较坚决。尼雷尔总统计划开发南部地区，发展民族经济，扩大政治影响，对修建这条铁路决心较大。赞比亚是个内陆国家，没有出海口，原有的三条供出海用的铁路（一条是通过扎伊尔到安哥拉的洛比托港，一条是通过津巴布韦到南非的开普敦或伊丽莎白港，一条是通过津巴布韦到莫桑比克的贝拉或马普托），在其独立后，相继被封锁或半封锁，只剩下一条通往坦桑尼亚达累斯萨拉姆的土路，且雨季不能通行，致使运输发生了严重困难，急需修建一条新铁路。因此，修建坦赞铁路是坦赞两国的迫切愿望。总之，援建坦赞铁路是从战略高度考虑的。

　　1964年12月29日，坦桑第二副总统卡瓦瓦正式约见我时告，尼雷尔总统希望尽快对中国进行国事访问。1965年1月8日，我按国内指示约见了尼雷尔总统，表示我国领导人热烈欢迎他访华。2月17日，尼雷尔总统抵京，在机场受到刘少奇主席和夫人、周恩来总理和夫人、陈毅副总理和夫人的热烈欢迎，尼雷尔很受感动。访问期间，毛泽东主席亲切会见了尼雷尔，从原则高度谈了中非关系。他说：“中国人民见到非洲的朋友很高兴。我们很高兴，因为是相互帮助，不是谁要剥削谁，都是自己人。我们不想打你们什么主意，你们也不想打我们什么主意。我们都不是帝国主义国家，帝国主义国家是不怀好心的。”刘少奇和周恩来同尼雷尔进行了会谈。当刘少奇问尼雷尔有什么问题需要解决时，尼雷尔介绍了修建坦赞铁路的打算和问题。他说：“修建坦赞铁路不仅可以打破帝国主义想使坦赞重新成为别人殖民地的阴谋，而且可以开发坦南部地区，改变经济恶性循环问题。你们可能想不到修成这条铁路有多么重要，它等于爆炸一颗原子弹。我坦率地向你们提出，使你们了解这一点，请你们考虑怎么办。如果你们可以考虑的话，我们将感到很高兴；如果你们有困难的话，我们完全可以理解。”刘少奇当即表示：可以考虑，但需要较长时间，第一步是进行勘察。周恩来接着说：“马里总统曾向刘主席提出，要求我们帮助修一条从马里至阿尔及利亚的公路，它比你们要修的铁路长得多，战略上也很重要，我们答应了。东非的铁路、西非的公路，都是有战略意义的，对非洲人民解放是很重要的，我们了解它的重要意义。问题是修成这条铁路需要较长的时间。”尼雷尔没想到我国领导人的答复如此干脆、明确，因此他马上表示：“这是非常好的消息。当我提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的心跳得多么厉害呀！在你们回答我之前，我都不敢呼吸了！”刘少奇说：“帝国主义不干的事，我们干，我们帮助你们修。”尼雷尔高兴地说：“我兴奋得不能喘气了！”关于援建这条铁路的原则协议就这样达成了。会谈纪要显示：中国方面还同意援建坦桑尼亚—赞比亚铁路工程，并包括对沿线煤矿的勘探。尼雷尔总统对这次访华感到十分满意，说真正体会到了中坦之间的友好关系。

1965年2月19日，毛泽东主席会见尼雷尔总统。

　　但由于受到西方的压力和攻击，尼雷尔对接受中国援建坦赞铁路曾一度踌躇。1965年6月，周总理回访坦桑，在商谈坦赞铁路问题时，尼雷尔表示，中国虽然是个大国，但经济并不发达，人民生活并不富裕，如有可能，坦赞铁路还是由西方发达国家来援建，他将努力寻求这种可能性。周总理说，坦赞铁路无论是由中国援建还是由西方国家援建都可以，问题是必须尽快修起来。西方不修，中国一定修，这样总统就掌握了一张王牌，可以和西方国家讨价还价。周总理还说，8月左右，中国铁路专家组就可到达，先勘察坦桑尼亚境内段。周总理坦诚的谈话使尼雷尔放了心。

1965年6月，周恩来总理访问坦桑尼亚和坦桑人民互赠礼物。

　　由于坦赞铁路涉及坦桑、赞比亚两国，除与坦桑达成原则协议外，还需同赞比亚达成协议。坦赞铁路的作用，对赞比亚来说，远大于坦桑。卡翁达总统于1967年6月正式访华。在与周总理会谈时，卡翁达出于自尊，未主动提出援建铁路的要求。周总理体谅其自尊与困难，直截了当地提出修建铁路的问题，并反复询问有关情况。卡翁达说，他访华之前，已向中国和日、英、法三国私人公司提出要求，下个月坦、赞、肯、马四国要召开财政和交通运输部长会议进行讨论，作最后决定，因此想先了解一下中国政府的意见与态度。周总理表示，我们已与尼雷尔总统谈过多次，答应帮助修建，我们是将坦桑和赞比亚一起考虑的。只要两国总统下决心，我们愿意承担投资，并且将把有关设备从海上运去。这是为支持非洲的民族独立、反帝反殖斗争，也是为了帮助你们发展民族经济、巩固民族独立。卡翁达满意地表示：“我不可能要求更多了，在目前阶段，你们愿意帮助我们修，完全满足了我们现在的要求。”毛主席在会见卡翁达时表示中国愿意帮助修建这条铁路，卡翁达对此十分感谢，并说：“我们只有帮助其他地区的自由战士，使他们获得独立，才能报答中国的帮助。”毛主席接着说：“这不是什么报答。先独立的国家有义务帮助后独立的国家。你们独立才两年半，还有很多困难，你们也帮助了未独立的国家。我们独立已有18年了，更应该帮助他们。全世界如果不解放，中国这个国家就不可能最后解放自己，你们也不可能最后解放自己。”

1967年６月，卡翁达总统访华，受到毛泽东、周恩来等领导人的接见。

　　卡翁达访华后，坦、赞两国政府很快组成代表团来北京商谈有关修建坦赞铁路的事宜。1967年9月，三国政府代表团进行了会谈，并签订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坦桑尼亚联合共和国政府、赞比亚共和国政府关于修建坦桑尼亚—赞比亚铁路的协定》。协定规定分三个步骤：（一）中国政府派出必要数量的专家赴坦桑尼亚和赞比亚，就铁路工程进行考察，其费用由中国负担。（二）中国政府派出必要数量的专家和技术人员，对铁路工程进行勘测，根据考察、勘测的结果，由中国方面进行设计。（三）根据设计结果，由中国政府派遣必要数量的专家和技术人员，帮助坦桑尼亚政府和赞比亚政府组织施工。

　　至此，中国援建坦赞铁路这件大事最后确定下来。

尼雷尔总统看望援建坦赞铁路的中国专家

　　当坦方公布中国承诺援建坦赞铁路的消息后，西方国家极为震动。他们企图控制坦、赞等非洲国家，又担心我在非洲的影响扩大，竭力制造舆论，加以诋毁。美国驻坦桑大使竟对尼雷尔说，只要他把中国赶出去，美国就同意帮助修建。英国还和加拿大假惺惺地表示，同意拿出16.7万英镑对修建坦赞铁路的可行性进行联合勘察。

　　由此可见，在当时援建坦赞铁路也是我们在这一地区同帝国主义及其追随者进行的一项重大政治斗争。

1976年7月在赞比亚新卡皮里姆波希车站举行坦赞铁路交接仪式，赞比亚总统卡翁达、坦桑尼亚总统尼雷尔、扎伊尔总统蒙博托、博茨瓦纳总统卡马和我国政府代表团出席。

　　坦赞铁路工程的艰苦程度无法用笔墨描述，我国工程技术人员所创下的业绩确实可以说是“惊天地、泣鬼神”，59名中国工人为此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实际造价一增再增，我们为这条铁路的修建付出了重大代价。但是，我们在政治上打了一场胜仗，坦赞两国人民亲身体验到中国援助真诚无私，我国倍受两国政府和人民以及许多非洲国家和人民的信任与好评。正如卡翁达总统在铁路运营十周年庆祝仪式上的讲话中所说：“患难知真友，在我们困难的时候，中国帮助了我们”，“坦赞铁路已出色完成了它的政治使命，使非洲前线国家陆续解放，它今后的使命更加繁重，不仅要为南部非洲发展协调会议成员国服务，而且还要为东部和南部非洲优惠贸易区作出贡献，这给予我们新的希望、骄傲和勇气来面对过去、现在和将来的困难。”因此，他把这条铁路喻为“生命线”。

位于坦桑尼亚达累斯萨拉姆西郊的中国专家公墓

　　我们不仅在非洲树立了执行我国援外八项原则的典范，而且还赢得了广大第三世界国家的赞扬和友谊，其政治影响远不止于坦赞乃至非洲。

赞比亚鲁西瓦西湖畔的少年儿童欢迎坦赞铁路的列车通至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