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最后一个土厨

乡村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狗子从小就在父亲的肩头上走遍了整个村子。这个叫姑婆,那个叫舅爷;狗子总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感觉好好玩,好像整个村子的人全都是亲戚。狗子,聪明伶俐,村里的人都很喜欢他。当然,还有一个原因,狗子爸是村里的“土厨师”。村里大凡小事都喜欢让狗子爸去参谋,给“揍上几席”。狗子爸不但人浑厚老诚,更重要的是心细。谁家“过事”要多少席口,需要多少食材,多少佐料,往往估计的是八九不离十。再有,就是调的那一口汤水,男女老少都适宜。尽管好多菜式都是老一辈口耳相传的,但比大酒店里面的菜品一点都不逊色。狗子自小受父亲熏陶,也喜欢在厨房里舞弄几下。一方面,看父亲“揍席”很受人尊敬,不管谁家过事,都要早早地与父亲商量;更重要的是,过完事后主人家往往都要答谢父亲几个“蒸碗菜”的。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着实让人羡慕。听说妈妈就是看中父亲这个手艺才嫁给他的。还有就是老辈人经常摸着狗子的后脑勺说:“娃,好好跟你‘大’学。天干三年,饿不死炊事员!”慢慢地,狗子长大了,感觉不到父亲揍的席有多好吃。村里的后生们也早过了坐个“席”要早早地站在上一席人的背后排着长队,以免吃不到的年纪。这些年,狗子走南闯北,开过食堂,当过保安,也在街头摆过地摊。每年过年的时候才能回去十来天。年迈的父亲依旧四处“揍席”,但明显力不从心了——移动酒席、速冻食材席卷而来,大有包围村子的架势;所有食材都好像有半成品,再也不需要父亲像以前一样忙碌好几天,早早地炖大骨汤,炸滑肉,炕鸡蛋卷,煮腊汁肉了。听说“浓汤粉”只要一小勺就能勾兑出整头猪的“腿青骨”熬制半天的效果来;不用一星羊肉也能做出“上好”的羊肉汤来。狗子爸这辈子恐怕是跟不上节奏了。后生们早已适应了北上广快节奏的生活,情愿吃速食快餐。

对狗子爸花费几天功夫揍得土席已然没有了什么兴趣,更别说跟着他学了。狗子心里总感觉缺少点什么,可又说不上来。狗子爸病重,四邻八方的都来探望。村东头身体还算硬朗的老张头拄着拐杖来了,一坐就是大半天,没有走的意思。老张头拉着狗子爸的手再三叮嘱:“老哥哥,你一定要走在我后头。我走后要让大伙都吃你揍的席。城里那席太虚假,过个事也冷冷清清,门上连个帮忙的都没有……”狗子知道,张大爷响应国家号召,一共育有两个孩子。女儿远嫁他乡,几乎不回来;儿子一天忙着工作,顾不上老两口。逢年过节时就接老俩口去城里大酒店吃一顿,或者就是大包小包的从城里带些熟食回来。老张头腿脚不便,但只要村子里“过事”,他都会让老伴搀着,一起去凑个热闹。说来也怪,从狗子家走了没几天,老张头就去世了。老张头的孩子披麻戴孝来报丧的时候,狗子正考虑等父亲事情处理完了,去上海还是广州。

老张头的孩子哭成泪人,拉着狗子爸的手说,他“大”临走前,再三交代一定要狗子爸去给揍席……三天后,狗子带着父亲的嘱托,拿着父亲常用的工具前往老张头家。老张头的女儿也赶了回来,哭着喊着生前没能尽上孝道,对不起操劳一生的父亲。按照狗子的要求,杀了一头土猪,所有材料一应准备妥当。由于还是正月,外出务工的年轻人大部分还在家中,不像往常过个事全是一帮老头老太太在“支应”。剥葱的剥葱,剁蒜的剁蒜,劈柴的劈柴,挑水的挑水,烧火的烧火。尽管是个“白事”,也过得异常热闹。

老人们纷纷竖起大拇指,夸赞老张头养活了一对孝顺的儿女。还说狗子这娃跟他“大”一样稳当,将来家里过事的时候时一定请狗子来当“厨倌”。由于父亲的病,狗子一直都曾出远门。这期间,村里人大凡小事都是长辈出面请狗子去给“掌勺”,父亲也默许狗子去给乡亲们帮忙。说实话,狗子这些年在外面跑惯了,在村里也呆不住了;加之儿时的玩伴在村里几乎没有,狗子更觉得心慌寂的不行。总感觉有股无形的力量吸引着他奔向远方。处理完父亲的后事,狗子将大门一锁,准备继续外出打拼。

村里的老人们都恋恋不舍,一直把他送到村口。二大爷抓住狗子的手不丢:“狗娃子啊,你过年时要早早地回来,爷的后事全靠你来置办了。不然,爷就是么了,也闭不上眼啊!”狗子面无表情,继续向前走着。他知道滴滴打车马上就到村口了,南下的高铁票他早已在网上购好。狗子不敢回头,父亲临终前曾交代过:“娃,你在屋的时候,辛苦下给村里过事的人把席揍了,权当给‘大’尽孝里!”狗子不敢回头,王婶,李叔,尤其是那些爷爷辈的老人们渴望的眼神,令他无法直视;仿佛只要狗子在,就好像他们所有的孩子都回到了身边一样。

狗子不敢回头,偌大的乡村,剩下的都是体弱多病的老人,连个能聊在一起的人都没有。狗子不敢回头,这个曾经生他养他的乡村,好像一个苟延残喘的风烛老人,一不小心就会赖上他。狗子不敢回头,他怕自己承受不起老辈们的寄托和希望……狗子还是回头了。他撤掉了打车订单,尽管手机上显示:有责取消,第一次减免(共可减免1次)。他心想,这是我第一次撤单,但肯定也是最后一次。“没有高铁票了,”狗子说,“过一段时间,车票不紧张了我再走!”人群欢呼了,好像狗子会给他们养老送终一样。尽管都是老人,呐喊声显得那么苍白。


作者:任俊峰,网名云中月。

后记:2019年3月28日,父亲病重,一周不见好转。由于种种原因,无人照管。学校多名老师住院,我实在分身乏术。夜不能寐,五点多突然做得一梦,就是上面的故事,情景异常清晰。可惜由于太多杂事一直未曾记录,直到3月31日夜才动笔,梦中好多精彩的片段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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