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竺培强║在农村喝醉

作者:(重庆)竺培强

平生不甚喝酒,实在推辞不过最多“呡两口”意思一下。但我还是喝醉过两回,都是在下乡当知青的时候。

第一次醉在除夕。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下乡时临近年关,响应号召在农村过“革命化春节”。其时川北大巴山天寒地冻,大雪茫茫。除夕夜,举目无亲,难免思乡。幸好邻居张大伯邀我过年。

坐在火塘烤火,铁罐里散发着诱人的腊肉香。火塘边桌上那碗油浸浸的腊香四溢的肥腊肉蒸豆豉,更惹得人饥肠辘辘。过年是要喝酒的,我却怕喝酒,而张大爷的儿子张兄却说这酒好喝不醉人。我接过呡了一下,苦的,比中药难喝。他哈哈大笑,狡黠地说会耍魔术让酒好喝。于是拿出一罐子,用筷子撬了一坨白色凝固物放在酒杯里搅匀。我顿时觉得甜甜的,像饮料,果然好喝。这张兄说“秘密武器”是蜂蜜,“调味,解酒,喝不醉。”又撬了一坨在我的酒杯里,然后布置任务,说不用筷子搅,等蜂蜜喝没了才“作数”(喝酒结束)。当时哪里懂得其中的“机关”,心想蜂蜜很容易融化,再加上感觉“他乡遇故人”,于是推杯换盏喝起来。那知这蜂蜜很“顽固”,一杯酒只能化“冰山一角”。还没等到化完,我已昏昏欲睡,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了。

后来我才知道,人家办这顿很不易。那时川北山区贫穷异常,“瓜菜半年粮”,杀年猪的寥寥无几,那碗腊肉还是嫁女亲家送的聘礼。而酒也来之不易。当时几无隔夜之粮,哪有粮烤酒?于是红苕便有了“用武之地”,晒干成夹子烤出来称为红苕酒(几背篼苕夹子换来的),特点就是苦味浓,割喉咙打脑壳。但经蜂蜜(自产的)这么一“勾兑”,便“化腐朽为神奇”。甜味掩盖了辛辣,麻痹了神经,致使酒劲“后发制人”。张兄所谓“调味,解酒,喝不醉”,看来是“忽悠”人。现在想,人家在食不果腹的情况下,举全家年货来慷慨“忽悠”素昧平生的知青?山民们是何等的好客淳朴豪爽耿直!

除夕的“醉酒”,我与张家如亲戚,与张兄似兄弟,社员普遍认为这“知青崽儿”耿直。这让我很快“与贫下中农打成一片”。逢回家过年,张兄帮我背年货到县城,六十里多山路走通宵,真胜似亲人。

如果说第一次喝醉是“中招”,那么第二次醉在敬酒“套路”。

那是我从生产队借调到区小学教“带帽”初中班语文后。那时文体风生水起,学校成立了篮球队,由我协助体育老师训练学生并带队到处征战,渐小有名气。有次应邀到邻区业余体校名曰“两校交流”切磋技艺,而重头戏却是晚上安排的教工队对当地联队。原来,在当地各系统的篮球赛中,该校“老大”地位无人能取代,但打区联队总差那么一点,早闻我校颇有实力,这次明说借力好好“收拾”他们。当日贴了海报,当晚又在场边挂起几盏大灯,可谓“盛况空前”。该校力量本来不俗,加上我校体育老师是专业,特长前锋,而我虽技不精湛,但有身高优势,打后卫擅抓篮板球。这一前一后的“两肋插刀”,使教工队如虎添翼,打得对方溃不成军。

是夜,东道主大摆筵席,桌上放的是用塑料桶装的老白干,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酒过三巡,敬酒才开始。老师们不愧是文化人,劝酒全是用言简意赅的反问句,一套一套的,让人“欲辩已忘言”。

校长:“今天没有你俩的加盟,我们能不能赢?”

书记:“我们是不是兄弟单位,一个战壕的战友?”

教导主任:“你是不是重庆知青,重庆崽儿耿不耿直?”

后勤组长:“这场活动是我具体操办,辛不辛苦?”

几个炊事员最后上场:“看不看得起我们做饭的”?

……如何回答?先前准备好的托词都显得苍白无力,只好舍命陪君子,大醉。过后想,该校劝酒未必也有“套路”?酒里硬是有文化?将人家灌醉,或许是一种最好的感谢方式。

世间就是这么奇怪,一场酒下来,大家就成了朋友。

而今席桌上总有人问我“你怕是从来没喝过酒”?我就立马回答 “我喝醉过两回,都是在农村当知青时。”心里有点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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