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3年1月15号,星期二……还有一种比胡椒更好的红辣椒, 产量也很大,艾斯帕尼奥拉岛年产量可以装载50艘大船,他们不管吃任何东西都要把它当佐料一样放进去,不放他们就无法进食,他们说这种东西对身体非常好。
《哥伦布日记》
在首次远航中,哥伦布对他遇到的美洲原住民“无辣不欢”的嗜好啧啧称奇,但在今天,这种吃辣椒的嗜好一定能得到今天不少中国人的共鸣。
哥伦布在中美洲遭遇了辣椒
中国目前是世界头号辣椒生产和消费国,有5亿人吃辣椒。有人这样总结:四川人不怕辣,江西人辣不怕,湖南人怕不辣。
而昔日哥伦布登陆的中美洲岛屿及墨西哥一带,人们对辣椒的狂热和中国人相比毫不逊色,有些本地人连吃芒果都要拌辣椒酱。
麻婆豆腐今天能风靡美国,成为看球赛时的小吃。墨西哥名产热辣“TACO”通过KFC进入中国老饕们的视野。这一点儿都不难理解。
麻婆豆腐成为一种日常小吃
墨西哥TACO最好配上特别的辣椒酱吃
辣椒注定会随着全球化的进程受到全世界的喜爱,这一切乃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以今日吃辣大省四川为例,首次提到辣椒的文字记录是在乾隆十四年(1749年)的《大邑县志》卷三中,这距离哥伦布首次看到这种植物,已经过了两个半世纪。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辣椒到底是怎样跨过世界上最深广的海洋,穿越语言不通,习俗相悖的国界,最后到达东亚大陆深处那群山环绕的平原的?
这必定是一个精彩纷呈的故事。
先接触辣椒的居然是浙江人
一名生活在明代万历年间的杭州人高濂,在1591年写作的《遵生八笺》中首次记载了辣椒,他写道“番椒,丛生白花,果俨似秃笔头,味辣色红,甚可观”。
辣椒确实喜庆
这是辣椒在中国的最早记载,从这段记载来看,浙江人只是把辣椒当成一种观赏花类,虽然知道辣,但却没有想把它拿去做菜。至今浙江也只有少数山区地有吃辣传统。
说起来多少有些奇怪,因为当时明朝的两个外贸大省是广东和福建,可广东和福建出现辣椒的记载反倒要晚得多。
到底是谁把辣椒传入浙江?今天不得而知。但是国际历史学界有人认为”历史学习实质上是一种以史料为基础进行推理的过程”。 所以我们不妨大胆根据现有的资料推理看看。
在16世纪,辣椒的原产地:墨西哥,秘鲁,玻利维亚都是西班牙人的控制区,所以按理说西班牙人嫌疑是最大的。
西班牙人从美洲出发征服马尼拉
1571年,西班牙殖民者攻占了菲律宾的马尼拉。
西班牙大帆船从此可以从墨西哥的阿卡普尔科港启航,横跨太平洋。经过二至五个月的航行,到达菲律宾马尼拉。于是从1573年开始,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马尼拉大帆船贸易”开始了。
马尼拉大帆船贸易路线
西班牙大帆船在马尼拉卸下美洲白银。从等在这里的明朝商人手中买下中国丝绸,再赶在台风季节来临前出发赶回墨西哥,两次横跨半个地球的全部旅程有时会长达两年。
“从菲律宾群岛到拉美的航程是世界上最漫长和最可怕的”-某位西班牙船员
不过虽然辛苦,利润也高。西班牙人收购的丝绸运到墨西哥获利可以达300%。可让西班牙人眼红的是:明朝商人带着美洲白银从马尼拉启航回泉州只需6-10天,利润居然也能翻番。
可想而知,西班牙人非常希望绕过马尼拉的明朝商人嗯直接到中国交易,无奈明朝政府对此毫无兴趣。
在1574年1月23号,,,马尼拉近海一艘西班牙木船遇到了一支庞大的海盗舰队,短时间战斗后,西班牙船毁人亡。海盗们很快登陆马尼拉开始围攻。
这支海盗舰队的首领是中国人林凤,中西史料记载,这只海盗舰队实际是几个月前被明朝水师追捕的一股海盗余部,在中国沿海呆不下去,又从捕获商船那里得知马尼拉的西班牙人守御空虚。于是打起了马尼拉的主意。
即使是一伙流窜犯,但实力仍然不容小觑,海盗们拥有大小船只62艘,陆上部队和水手各2000多人,还携带有1000多人的各类后勤人员。
海盗常用的鸟船
在西班牙人的拼死防守下,林凤的奇袭并没成功,但西班牙人也无力驱逐海盗。双方就这么对峙起来。
而在次年4月,两艘明朝水师哨船跟踪林凤舰队来到了马尼拉,军官王望高见到了西班牙驻菲律宾总督,双方约定:如果西班牙人能俘获林凤,将把他交给明朝军队。
而王望高则答应返程时带西班牙使者到福建商议通商事宜。
双方的算盘打得很好,但面对东西两大强国的联手海盗林凤却缩了,他很快逃走又到中国沿海溜了一圈之后不知所终。而西班牙人没有了交易筹码,与福建的贸易谈判自然也无果而终。
马尼拉距离福建只有6-10天航程
既然合法贸易无法进行,就只有走私。
由于珠三角地带已经有葡萄牙人存在,而福建的月港更无法停靠。所以西班牙人只有继续北上-----在浙江沿海寻机进行走私贸易。
从辣椒后来出现在杭州来看,他们应该找到了一些渠道。
同时期西班牙方面的记载显示,总督们对贸易中流失的巨额白银感到不悦,督促改变这种状况,所以辣椒大概是作为白银的替代品进入了浙江。
以上的推理链条大概能解释为何辣椒在中国的最早记载出现在杭州。
再强调一下,西班牙人通过马尼拉把辣椒通过走私途径输入浙江,只是最合理的推测之一,有些历史学家还有其他意见。
辣椒在明朝中后期传入浙江,但并未马上被人认可,中国人对辣椒的用途探索似乎经历了几十年。
明末传教士对中国物产的考察极为仔细
耶稣会传教士利玛窦在中国从1582年待到1610年,在他的纪录里却完全没有提到看到辣椒。一直到明末清初时,才有中文书籍提到辣椒可代替花椒。
西班牙人可能是最早的辣椒传播者,但他们绝不是唯一的输入者,根据今天各地方志里记载辣椒的时间早晚推断,我们可以整理出四条辣椒入华路线来。
一, 1591年,浙江,传播者可能是西班牙人。
二, 1650年前后,广东,传播者可能是葡萄牙人,通过广东传入湖南,再从 湖南传入贵州湖 北四川和云南。
三, 1624年,台湾,传播者荷兰人,后传入福建
四, 1673年,河北,可能由天津传入,传入者不明。
细心的读者会发现很有意思,最早接触辣椒的省份和地区,如浙江,广东,台湾,京津至今都太吃辣,而比较后接触到辣椒的省份,湖南,四川,江西,贵州这些地区反而吃辣,为什么呢?
还是拿四川人来举例,四川人接触辣椒虽晚,但从先秦开始,却一直有喜欢辛辣食品的传统。例如四川的姜自秦汉时期就很出名,唐宋时形成了产业,顺着长江向外输出。
另外还有蒟,曾是先秦到明代四川人辣味的主要来源。司马迁的《史记》《西南夷列传》记载: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蜀国有一种特产“枸酱”畅销于西南地区,还卖到了广州。
《说文通训定声》说“枸”同”蒟”。 所以枸酱就是蒟酱。李时珍在《本草纲目>卷十四中记载:蒟酱在两广,滇南,川南等地区皆有之。
蒟
蒟长得像胡椒,古人捣碎后加上盐和蜂蜜做成酱后食用,味道辛香,是四川常见的美食。但是在辣椒传入以后,这种本土美食基本在四川绝迹了。
这些原先就有吃辣传统的地区,发现辣椒可以代替其他辛辣调味料后,马上就是干柴遇到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还有一种情况,在某些远离海洋交通不便的山区,辣椒可以作为盐的替代品。比如在清代,田霁的《黔书》里说:
“当其(盐)匮也,代之以狗椒(辣椒)。椒之性辛,辛以代咸,只诳夫舌耳,非正味也。”
由于交通不便,贵州盐价一直很高,一直到民国,有些穷人仍然只能用少量盐水配饭吃,所以辣椒的辣,勉强可以代替咸味。
浙江省内唯一吃辣的衢州,距离海洋最远
康熙《思州府志》也说:“海椒,俗名辣火,土苗用以代盐。可见在辣椒传入后,山区的少数民族也拿它作为盐的替代品。
人类天生有对咸味的需求,但是在内陆地区交通不便的山区,如果没有找到岩盐,那么就只能寻求替代品,辣椒等味道强烈的调味料就有了用武之地。
至于至于流行的辣椒可以袪湿的说法,其实站不住脚,因为很多平原地区湿度也很大,但仍然对辣椒不怎么感兴趣,而史载里也很少提到。应该是现代人的杜撰。
不过,辣椒在清末和民国似乎一开始不登大雅之堂,最流行的粤菜,鲁菜都不怎么用辣椒。即使是当时在上海北京崭露头角的川菜馆,也不怎么辣。
1959年由轻工业出版社出版的《北京饭店名菜谱》,记录的主要是民国时期高档川菜,在这143种川菜中,麻辣的几乎没有。可见当时的上层人士并不怎么吃辣。
但同一时期,下层劳动人民对辣的追求却非常狂热,根据《抗战时期重庆工人收入和生活状况调查》, 1942年重庆每名男性工人食用豆瓣达7.4市斤。居然是40年后新中国时期人均消费量的四倍多。.
盐和辣椒都吃得太多
对当时对重庆的普通工人家庭来说,除了米和红薯以及少的可怜的一点蔬菜外,唯有豆瓣里的辣味可以帮助下饭。
在抗战最黑暗的那段岁月,劳动人民们就是靠着辣椒咬牙生存了下来,一直坚持到胜利。
由于抗战,四川史无前例的成为全国政治经济交通中心,上百万东部地区的政要和军人涌入四川,和重庆四川人民深入的交流中,他们终于也习惯了吃辣。等到抗战结束,辣味川菜迎来了一次爆发性成长,纷纷走出四川奔向全国。
辣椒,慢慢的从无奈的选择,变成一种普遍追求的美味。
《2018全国调味品行业蓝皮书》显示,全球吃辣人群超过25亿人,现代人吃辣的原因当然不再是因为生活的匮乏,
从中美洲花园的这一种红色植物果实,在完成了墨西哥到四川的伟大传奇后,还会续写新的辉煌吗?
让我们拭目以待。
参考资料:
美洲原产作物的传入及其对中国社会影响问题的研究
明清民国时期辣椒在中国的引种传播研究
明隆万之际粤东巨盗林凤事迹详考——以刘尧诲《督抚疏议》中林凤史料为中心
马尼拉大帆船贸易运行体制研究(1565-1642)
明至清中期中国与西属美洲丝银贸易的演变及其影响因素
抗战时期重庆工人收入与生活状况研究_张晶
豆瓣香飘飘万里——关于四川豆瓣酱起飞的战略初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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