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品读》2023年第4期内容
2022年3月的一天,我经常散步的八字山公园,门口突然多了一块告示牌:周边发现野猪出没,切勿靠近,注意自身安全。
南京城里有山有水有森林,随着绿化环境的改善,这几年野猪出现在街头的概率也大大增加,行人与野猪相遇的新闻时常见诸报端。但,它们大多出现在钟山、老山森林公园等山多林密的地方附近。八字山公园只有靠着城墙的一线山,周围都是繁华的居民区和街道,野猪是怎么到达这里的呢?
有人说,野猪是从长江里的潜洲游泳过来的。野猪游泳不稀奇,在玄武湖边,就有人看到过从紫金山上跑下来“裸泳”的野猪。潜洲到江南岸只有五百多米,对野猪来说不是难事。它们游过来再奔跑几步,抖掉一身水,就到了这个闹中取静的公园里。
最先发现野猪的是环卫工人,而且看到的是一家子3头野猪。它们用鼻子把草坪拱出了一个又一个泥坑,把花踩得东倒西歪,让环卫工人很是头疼。其中两头大概更向往“自由和远方”,溜达了一阵就消失无踪;只有一头像是铁了心要住下来——“心安之处即吾乡”。
在我的假想中,这头野猪是来寻根问祖的。一些野生动物本来就生活在城市里,只是后来,它们被赶了出去。如今到来,也很难说是“谁占了谁的地盘”。或许公园里的某棵古树下,就留有它们祖先生活过的痕迹。
开始,那头野猪是怕人的,它总是躲躲闪闪,但见多了就不怕了。因为野猪性情凶猛又胆小,对于声音、气味、动作非常敏感,容易受惊并产生攻击行为,所以人们最初也是怕野猪的。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家和野猪就相安无事、和平共处了。每到黄昏时分,就有人带着面包和馒头来看望它,像看望一个熟悉的老朋友。
我站在围观的人群中,看着那头棕色毛发的野猪从半山坡的灌木丛中慢慢走出来,悠闲而友好地摇着小尾巴。它的外形粗野彪悍:两三百斤的体量,背上的鬃毛又厚又硬如同披着铠甲,尖尖的嘴巴里伸出一对獠牙……但它衔起人们扔过去的馒头时,那神态又是温驯的。胆子大些的小孩甚至靠过去,偷摸它背上长而扎手的鬃毛,给它挠痒痒。
“不怕不怕啊,大家喜欢你啊。”那个喂馒头的女子声音轻柔。
“这头野猪不攻击人。它好像知道人们会喂它,所以出来就餐的时间也比较固定,每天这个时间准时下山,晚上6∶10分就回去了。”一位拍着视频的男子向周围的人介绍。在他的视频里,这头出现在城市公园里的野猪已经成了“网红”。
人投喂野猪,野猪依赖人。其实,人又何尝不是依赖野猪呢?每到固定的时间,就会有一群人到公园里寻找野猪,把它当作城市里的野生宠物欣赏和喂养。但园林工人并不欢迎野猪,一是因为它对花草的践踏和破坏,二是担心野猪性情难测——万一哪天发生了伤人事件,谁来承担这个责任呢?于是,他们报了警。
派出所的民警带着套绳、钢叉和网兜,追逐了好几次都无功而返。据说野猪逃跑的速度极快,可以在几小时从南京市内狂奔到安徽省……后来,在红山动物园救护中心专家的帮助下,给野猪吹了几针麻药。已经习惯了相信人类的野猪,没有任何反抗,就在悠闲的散步中缓缓倒下了。
再去八字山公园,小广场上已经换了一块红色告示牌:野猪已由野保组织转移到老山森林公园。野猪消失了,投喂点的那块草地空荡荡的,几位拿着馒头前来的市民显然有些失望,而我也好像习惯了野猪朋友的存在,对于它的离开,心里有些不舍。
我在微博上翻找关于八字山公园野猪的后续消息,但大多是人们很久以前拍的影像。其中有一条消息是红山动物园里野生动物收容救助中心的专家发的,告诉了这头野猪的下落。其实它并没有被释放到野外,而是在救助中心长住下来,并且有了一个名字“八字山”。因为它已经习惯了人们的喂养,丧失了野外生存的能力,也许它的后半生只能在笼舍内度过了。
这算是一个温暖还是悲凉的消息呢?为了弥补心里的那点缺憾,我去红山动物园野猪展示区参观,但没有找到“八字山”,只抄下了一段解说词:野猪活动能改变草木、灌木以及枯枝落叶等覆盖物的盖度,同时能改变光照条件、土壤微环境等,可能对不同树种的更新有促进或者抑制的双重作用,影响整个区系植物的样貌和覆盖度。因而我们所看到的森林的样貌,其实都在被野猪悄无声息地管理着。
我们对闯入城市的这位野猪朋友真的了解太少,它原本是森林的管理者,却在被人类好心的投喂中丧失了本能,再也回不去它熟悉的故乡。或许,我们和野生动物的这种喂养和被喂养关系,并不能算做朋友。因为,真正的朋友,应该是发自内心地尊重——尊重彼此的天性和生活习性,在大自然中共存共荣,不伤害,不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