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总是要死人的。可有几个人能死得明明白白？

例如，美国在伊拉克、利比亚、叙利亚，在世界各地的空袭中不断杀害平民，他们甚至承认这一点，但只会用“还有一群无辜者被杀？好吧，我们很抱歉”来为自己开脱，然后说自己在“打击恐怖主义”或“捍卫民主”来证明这一切谋杀是正当的。既然如此，显然会有人反其道而行之，为了“捍卫宗教”或“拯救国家”而杀害无辜者。

极端分子

我初出茅庐来到Huwaysis时，有幸参观了瓦格纳刚肃清的一个非常大的极端组织地下基地，里面有许多相互连接的房间、弹药库，甚至还有土耳其浴室。我很激动，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极端分子，并看到他们是如何生活的。

看向他们的面孔，应该和我一样都是叙利亚人。我当时不明白是什么能让人活得像老鼠，死得像门钉。是因为箱子里的经书，还是地上的果皮呢？

“老虎”们

在代尔祖尔，老虎部队被指定为“正式解放者”。我常听说他们，但从未在战斗中遇到过他们。虽然老虎们也不是坏人，但猎人们对他们一点也不喜欢，据说老虎部队也是俄罗斯扶持的项目，有更多的俄罗斯支援部队帮助他们，苏海尔将军的保镖比巴沙尔还多，他们毫不费力地获得了所有的荣耀，就像有人偷走了属于你的东西。而这种感觉在我于幼发拉底河东岸遇见他们后变得更加强烈。

幼发拉底河东岸的战斗平息以后，当地仍不是完全安全的，一些极端分子伪装为平民潜伏下来。我同摄影团队带着猎人的旗帜和臂章，渡过河去拍摄宣传材料。由于瓦格纳无法与当地人打交道，因此政府军也渡过了河。

在寻找适合拍摄的东西时，我们遇到一群政府军士兵在检查某人的房子。奇怪的是，他们似乎很紧张和担心，我们询问他们的身份以及是否需要帮助后，他们说他们来自尼姆（老虎）部队，坚决拒绝我们的帮助，看起来很希望我们离开。但我们还是出于好奇以及对素材的需求而留了下来。

老虎们没有赶走我们，但做了一件令人大跌眼镜的事：老虎们进入了一栋带院子和小花园的乡村房屋，盘踞并检查了每个角落，将住在这里的三个小孩和他们的父母推到角落里，不停地对他们大喊大叫，问“在哪里？！你把它藏在哪里？”，其余的老虎开始洗劫房子，拿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这一切在我们眼前持续了一刻钟左右，而我们就待在外面听着放风的老虎士兵们讲一些琐碎的玩世不恭的话，字里行间透露着对乡下人的鄙夷。

随后房子里的老虎们出来了，将所有值钱的东西装上了他们的摩托车，然后把哭泣的孩子和女人拖到院子里，使他们安静……而那个男人则被他们带走换取赏金。可他们的摩托车车装满了财物，座位不足，怎么办呢？老虎们一开始就很有远见地没收了房主的摩托车，现在，两个士兵骑上那辆摩托车，把被绑起来的男人夹在他们之间，看起来像一种三明治，非常特别。

他们就这么走了。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些家伙，但我至今清楚地记得那个三明治、那个空荡荡的房子、以及妇孺哭喊后的死寂……

此时那双洁净的白色Nike是那么的刺眼

地方部落武装

代尔祖尔城区肃清以后，幼发拉底河上的Hawijah Kaate岛仍未被攻下，于是瓦格纳从北岸接近这个岛，开始与岛上的武装分子谈判。我本来以为这些人都是极端分子，但事情比我想象的复杂。一位名为阿布·奥马尔的武装分子出现在河对岸，表示自己是该部落武装的指挥官，他们并不支持极端组织，但试图在谈判中讨价还价，比如保留他们的武器或让他们前往库区。瓦格纳方面仅同意保证每个人的安全，但不同意他们保留武装。谈判陷入僵局。

谈判中断时，一名中年人带着一个小男孩游了过来。我下意识地认为他们应被绑起来后搜身，但令人惊讶的是，俄罗斯人只是看了一眼，确认他们没戴自爆腰带以后就直接给他们提供了干衣服和食物。我突然意识到，岛上的人只是当地部落的普通人，被极端组织恐吓之后，他们希望自己寻找出路。

毕竟他们是我的同胞，我应该照顾他们。让他们开心很容易，他们不过是单纯的农民。男孩似乎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所以当他看到食物时喜气洋洋。不过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从容优雅的，就好像他是一个礼仪学校的毕业生。可是，小男孩生平第一次见到罐装百事可乐，他都不知道怎么打开，是我帮他打开的。那“嘭”的一声在我听来远不止是汽水的声音，里面夹杂了太多太多……包括我心碎的声音。

随后，瓦格纳继续与阿布奥马尔谈判，瓦格纳方面表示第二天，政府军方面将轰炸该岛，岛上的武装组织必须加快他们的决策速度，但奥马尔似乎很尴尬，无法做出决定，表示要再回去商议。该组织内部似乎有分歧，谈了很多也没用，而我们也很紧张，瓦格纳士兵在河岸上布下地雷提防以他们的行动。

傍晚，又一个平民决定到我们这边来。那是一个相当老的人，他游过河的样子非常矫健，却进入了河岸上的雷区，我们试图大喊警告他应该沿着河岸走，但他似乎没有听到我们的声音。幸运的是，他完全安全地穿过了雷场，脱下湿衣服晾干，向我要了一根烟。直到现在，一想起他在地雷上行走，我都会不寒而栗。这些人一无所有，仍然渴望生存，希望明天能更好。

那位老人就这么从雷区穿了过来，而男孩的父亲在雷区旁等他

讲到这里，穆哈默德先生不愿再讲下去，但我们可以从当时的新闻中得知事情的结局：该部落武装已经与库尔德武装建立联系，倾向于前往库区，而南岸的政府军第四师和第十七师好大喜功，意图强攻Hawijah Kaate岛，库区的阿拉伯部落武装遂与北岸的瓦格纳发生流血冲突。事态至此已经失控，政府军动用TOS-1A喷火系统将该岛南侧夷为平地，该部落武装向北岸的瓦格纳投降并被归为极端分子。

是什么让我们这些叙利亚人彼此产生了隔阂而同室操戈？我想我在代尔祖尔找到了答案——石油。在沙漠中，石油从地下涌出，变成油腻的冒泡的黑色水坑，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些石油可以很容易地转化为金钱。

石油是极端组织的主要经济支柱。他们将石油走私给叙利亚和土耳其的商人，用换来的钱从叙利亚和土耳其的贩子购买武器，为了与叙利亚和土耳其的军队作战。看起来很奇怪，但最终不过是让平民在互相争斗中死去。所以每个人都习惯了这整件事，满脑子只想着尽可能地攫取利益。政府军士兵从事抢劫，军官虚报人数吃空饷；俄罗斯人和美国人从上空轰炸，争夺战胜极端组织的王冠；极端组织将农民洗脑并让他们送死，以争取更多时间出售石油。谁关心战场上的受害者？那只是不可避免的炮灰罢了。

明明是在战场上，我却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所有这些，因为猎人部队和瓦格纳将Thayeem油田保护得很好。我和我们的教官谈了很多，试图了解他们来这里的原因。他们既不会获得像老虎部队或猎人部队那样的名声，也不会受贿腐败或走私物资，甚至认为抢劫也因为无法将赃物带回俄罗斯而没有多大意义。这一切的原因是那么的讽刺：他们只是被各种媒体和舆论所憎恨的普通雇佣兵，他们是卑鄙的外乡人，无法融入当地的商业关系。他们所能得到的一切只有工资，他们的“生意”是如此坦诚以至于死亡都是明码标价的。

可对于我们叙利亚人，连工资都不敢保证稳定，更不要说死亡。当有一天，瓦格纳离开后，猎人们不得不自己面对他们的死敌时，这种心理差距变得更加明显。

叙利亚虽然不是大产油国，但油气产业的发展，使得其国家发展模式发生重大变化。内战爆发前，叙利亚油气产业赚取的外汇被大量投入到房地产业、旅游业等第三产业，使得第三产业占GDP比重达到了60%，可以说油气业是其经济体系中重要的基石。

然而在战前，叙利亚的产油区并没有享受到石油红利。依靠石油发展起来的第三产业大都集中在阿勒颇、拉塔基亚和大马士革等没有石油的“名城”，而广大的产油区仍以农业为主要经济来源。十分巧合的是，这种发展不均衡从教派分布上来看，就像是阿拉维派、什叶派和基督徒抢走了逊尼派的资源。

左：叙利亚油气田分布；右：叙利亚战前教派分布

叙利亚的历史遗留问题在阿拉伯国家中不算少，阿拉伯社会复兴党给出的解决方案是“创建现代的（尤其是男女平等）、世俗的（信仰归于个人自由）社会，并由超越传统概念的‘阿拉伯主义’文化定义种族”。这种目标必然会引起保守势力，尤其是逊尼派保守势力的反感，所以阿萨德家族要做的，应该是弥合贫富差距，进而弥合不同信仰、不同民族之间的差距。

然而我们从穆哈默德先生的回忆中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叙利亚人民之间存在的隔阂，城乡差异、地域差异、信仰差异……显然，战前的叙利亚政府做的不够好。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几乎将全叙利亚拉到贫困线底下，几乎抽干了叙利亚的石油。相信面对这个百废待兴的流着黑色血液国家，经历了战争锤炼的叙政府能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