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品读》2023年第4期内容

看完春节档大片《流浪地球2》，我感觉还不过瘾，就买了本刘慈欣的科幻小说合集。随手翻到其中的一个短篇——《带上她的眼睛》，竟被深深吸引，欲罢不能。

小说中的“我”是未来宇航局的工作人员，在休假前接受委托，带上“一双眼睛”去旅游。所谓的“眼睛”，其实是一副传感眼镜，戴上后看到的一切图像都会由超高频信息波发射出去，可以被远方另一个戴同款传感眼镜的人接收到。两人同步旅行，只是看到的景色一实一虚。上百万个生活在外太空的宇航员在地球上都有一副这样的眼镜，以节省返回地球度假的成本。

“我”带上的“这双眼睛”属于一位声音听起来非常柔弱的姑娘，她的愿望是去草原。在旅行中，她不放过“我”看到的一切细节：为遇见的每一朵小花起名儿；请求“我”把手放进流动的小溪，尽情感受水的清冽、抚摸游弋的小鱼；在阳光下感受风吹过，鸟飞过；看月亮在云朵中穿过……“我”一度被这些要求烦死了。她却好像要把这些景色一帧一帧都镌刻在脑海中似的。后来，“我”逐渐被她对大自然那种炽热的情感深深触动。

读的过程中，总是感觉字里行间弥漫着淡淡的忧伤。这真是一位谜一样的姑娘，她为何对看起来颇为平常的景色有种近乎病态的迷恋？她该不会是身患绝症、不久于人世吧？

然而，后面的情节却出人意料。

原来，这双“眼睛”的主人身处一艘叫作“落日六号”的地航飞船。飞船在潜入地球深处完成探险任务时，不幸误入地核。这里物质密度骤然增大，飞船被困在地心，再也无法航行。这个深度是人类科技还无法触及的，因此救援无望。所幸主舱完好，中子材料外壳足以抵抗地心的巨大压力。

“以后的一年中，‘落日六号’航行组坚持工作，把从地核中得到的大量宝贵资料发送到地面。船上的他们被裹在几千公里厚的物质中，这里别说空气和生命，连空间都没有，周围是温度高达5000度，压力可以把碳在一秒钟内变成金刚石的液态铁镍！它们密密地挤在‘落日六号’的周围，密得只有中微子才能穿过，‘落日六号’是处于一个巨大的炼钢炉中！”

我停下来，不忍再读下去，无以言表的悲怆萦绕于怀。

飞船上的地航员，一位因心理崩溃逝去，一位因抢险牺牲。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被孤独地封闭在6800公里地心深处。起初，中微子通讯系统仍和地面控制中心保持着联系。才有了那一双“眼睛”被“我”带着度假的短暂欢愉。随后，逐渐与地面失联。“飞船上的生命循环系统还可以运行50至80年”，“她将在这不到10平方米的地心世界里度过自己的余生。”

不知不觉中，书外的我似乎戴上了她的传感眼镜，同步体验到了那种巨大的孤寂和无望的恐惧，来自四面八方的压迫感，令人窒息！

行文至此，作者以抽丝剥茧的叙事能力，娓娓讲述着这样一个神奇、悲壮的科幻故事。涉及的科学理论逻辑缜密，顺理成章。依据的专业知识非常充分，构成无懈可击的细节。已高超地展现出科幻小说三要素中的两个：“逻辑自洽”和“科学元素”，硬核的想象力更是令人折服！

然而，小说并没有至此戛然而止，而是通过姑娘留给地面的最后一段信息，呈现出科幻作品的第三个要素——“人文思考”。

“……你们发来的最后一份补充建议已经收到，今后，我会按照整个研究计划努力工作的。将来，可能是几代人以后吧，也许会有地心飞船找到‘落日六号’并同它对接，有人会再次进入这里，但愿那时我留下的资料会有用。请你们放心，我会在这里安排好自己生活的。我现在已适应这里，不再觉得狭窄和封闭了，整个世界都围着我呀，我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上面的大草原，还可以清楚地看见每一朵我起了名字的小花呢。再见。”

终于揭开了谜团，她受困的垂直上方，就是她曾经“度假”过的草原，是她的生命绿洲。那个短暂假期的所见所闻，足以成为她度过余生的力量源泉！

掩卷而思，久久不能平静。优秀的科幻小说会在超现实中得到升华，又会因其蕴含的人文哲理而落地有声。每一部科幻经典不仅可以达到人类想象力的高峰，用智慧文字预示未来。更重要的是，在引人入胜的叙事中展开人文思考，彰显科学精神。那些孤独中的探索、极限状态中的坚持、绝境中生存的勇气……不仅关乎未来，也极具现实意义。

《带上她的眼睛》发表于1999年。11年后，我国首个、世界最深的“极深地下实验室”正式建成并投入使用，后续工程已将地下可用实验空间由原来的4000立方米增加到33万立方米；12年后，《带上她的眼睛》首次入选初中语文人教2011课标版，对一大批青少年产生积极而深远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