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一直是嫌贫爱富的本质，也是釜底抽薪。企业经济形势好的时候，银行上门来说可以联保、可以贷款；经济形势不行了，跑得比谁都快。”
6月28日，来自浙江的全国人大代表俞学文在全国人大常委会专题询问现场，就中小企业融资问题尖锐发问。在他连珠炮般发言后，全场报以掌声；到会应询的央行党委书记郭树清也表达肯定：“你对银行机构的一些批评，很多都是符合实际的。”
6月28日上午，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一次会议举行联组会议，就全国人大常委会执法检查组关于检查《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小企业促进法》实施情况的报告进行专题询问。国务委员王勇，以及工信部、国家发改委、财政部等国务院8个组成部门主要负责人到会应询。
刚进入随机提问环节，全国人大代表、浙江更香有机茶叶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俞学文“抢”到提问机会。他位置靠后，为了能被主持人点到，甚至站起来举手。
已连任三届的全国人大代表俞学文对于专题询问并不陌生。他提前一天做准备，在房间打好草稿，足足写了7页纸，“争取机会为中小企业发声”。
“一直以来都讲‘融资难、融资贵’，为什么贵、为什么难？”俞学文从企业视角分析：融资贵的一个很大因素，与银行对企业存贷比的要求有关。你不存款，融资额度就会下压，这就造成了贵。企业贷出来的钱是需要流动的，不能存在银行。“一年一贷一还”其实是个假象，如果真要企业拿自身的钱转贷，需要提前4个月放银行不能动，这非常不科学，无形中也增加了企业负担，很多企业都是靠政府的转贷资金、民间的高利息来转贷。
他还直言：银行一直是“嫌贫爱富”的本质，也是“釜底抽薪”，企业经济形势好的时候，银行上门来说可以联保、可以贷款；经济形势不行了，跑得比谁都快。“企业就像一个墙一样，拆一块砖，大家都开始拆了，最后都倒掉。”
就此，俞学文抛出问题：存贷比的考核能不能取消？“一年一贷”能不能取消？
他还指出：银行贷款手续太繁琐，每一单贷款无论是20万、2千万、2亿，都要有40张到50张纸，贷款的人手都要签酸掉，这是资源的浪费。
俞学文似连珠炮的一通发问，赢来现场一阵掌声。郭树清当即回应：“谢谢这位代表的问题。你对银行机构的一些批评，很多都是符合实际的。”
这一反应让俞学文感到有些意外，“很感动我的发言得到认可”。会后，有人大工作人员告诉俞学文，专题询问中，代表举手发言收获掌声“很罕见”。
对俞学文的发问，郭树清坦言：中小企业融资难，核心问题在于银行如何识别风险、给企业划分信用等级。
“中小企业平均生命周期比较短，有的今年设立明年就关闭了，有的可能有两三年。”郭树清说，银行必须提高水平适应这一情况。
“两个方面，我们能够做到。”郭树清表示：一个是推进银行使用互联网“查数”，综合工商、税务等方面的数据，对做得好的中小企业给予及时放贷。
“但也有一些银行不具备这个能力。敢贷、愿贷的机制必须建立在能贷、会贷、了解信息的情况下，知道企业的根底才敢贷。所以首先要强调银行提高风险识别能力，把信用信息基础设施搞好。”郭树清还表示，同时，银行也将推广“无间贷”、“连连贷”、“循环贷”等新贷款产品，缩短续贷时间，降低续贷门槛，强化政策合力，解决企业“过桥”难和贷款成本过高问题。
南都记者关注到，有多位委员、代表在专题询问中提到中小企业面临的融资难、融资贵问题。这也是全国人大常委会此次执法检查发现的一个突出问题。
在俞学文提问前，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谢经荣就谈到：融资难、贵，主要是“供应不足”，小微企业需要的是大排档式服务，大银行提供的大宾馆式服务，服务方式上有错位。谢经荣发问：有关部门在解决融资难融资贵方面有没有标本兼治的长效措施？
就此，郭树清、银保监会副主席祝树民、证监会主席易会满先后“出招”。
在郭树清看来，最重要的还是抓住解决信息不对称、激励机制不完善不到位问题。目前央行也在改进激励机制，调整分支机构考核办法、问责办法；特别在近期的国务院常务会把小微企业贷款不良率的容忍度提高3个百分点后，机构有了积极性。
祝树民则表示，银保监会将采取鼓励银行开展续贷业务、简化续贷办理流程；改进内部机制，提高对企业贷款需求的响应速度和审批效率；根据小微企业生产、建设、销售的周期和行业特征，研发适合小微企业的中长期贷款产品等举措，引导银行业金融机构建立“敢贷、愿贷、能贷、会贷”的长效机制。
易会满也补充谈到，证监会将发挥科创板对中国科创企业股权融资支持作用，深化新三板改革，规范区域性股权市场，进一步推动完善创投、私募各项监管和有关优惠政策。此外，还将增强中小企业专项债券品种的适应性、包容性。
南都记者了解到，执法检查中还发现：地方政府部门、大型国有企业拖欠中小企业账款的情况比较普遍，第三方机构法律评估调查中，超半数中小企业存在被拖欠账款问题。
关注到这一现象的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蔡玲在专题询问时就此发问：中小企业促进法明确规定不得违约拖欠中小企业的货物、工程、服务款项。今年政府工作报告明确：对拖欠企业的款项年底前要清偿一半以上，“今天是6月28日，到年底也就半年时间，有关部门究竟采取哪些具体措施确保目标如期完成？”
蔡玲还直言，她在调研中了解到，有一些地方甚至还没有做出具体安排，这一任务的完成可能比较艰巨。
人大代表“问进展”，3位部长先后给予回应。
财政部副部长余蔚平介绍，在督促中央部门和财政部监管企业清欠工作方面，财政部今年4月印发有关工作通知，要求建立清欠台账月报表的报送机制，扎实组织清欠，严防新增拖欠，完善制度建设，健全长效机制。
“目前，财政部负责督促的中央部门及企业清欠工作正在有序地推进。截至5月底，有关中央部门和财政部监管企业欠款累计58亿元，已经偿还40亿元，清偿进度是69%。”余蔚平说。
工信部部长苗圩也介绍道：从各地区各部门报送的台账和计划来看，截至5月底已清偿了3376亿元，全年有望完成60%以上。
“但这项工作进展不平衡。大型企业清欠进度比较好，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相比，中央政府清欠进度完成较好，地方政府有个别省对年底前完成50%以上还有困难。”苗圩坦言，接下来将重点要抓地方政府、以及完不成50%以上的重点省份。
国资委主任郝鹏也接过话头，逐笔晒“账单”：中央企业少数基层单位拖欠8.1亿元农民工工资，春节前已全部偿付。通过前期排查，中央企业清理出无争议欠款1110.7亿元，至6月21日，已清偿1032.2亿元，进度达92.9%，“我们正督促有条件的中央企业争取本月末尽可能达到100%”。
郝鹏还表态：中央企业将全面落实农民工用工实名制要求，根治农民工工资拖欠问题；同时建立清欠的长效机制，通过信息化建设、强化合同管理、按时结算支付、严格考核奖惩等措施，防止“前清后欠”。
来自广东的全国人大代表、清远市中小企业协会会长蔡仲光抢到最后一个提问机会。
这是他首次参加全国人大常委会的专题询问。让蔡仲光印象深刻的是，专题询问规格很高，“委员长亲自参加，国务院领导、关键部门负责人都来了，所以抓住机会要问”。
蔡仲光简单准备了一份发言稿，时间短，就讲日常中小企业遇到瓶颈问题中最“卡脖子”的。这些建议，也得到郭树清的现场回应。
蔡仲光直爽地表示：“部长们的表态，是个很好的开始，后面人大监督是要讲究落实的。”
让蔡仲光感到特别有意义的，不仅仅是抢到了麦，更在于这一次全国人大常委会启动对中小企业促进法执法检查的背后，也有他的一份建议。
2018年3月，在十三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上，蔡仲光在审议全国人大常委会工作报告时，就专门提议：对2017年修订的中小企业促进法的落实情况，组织进行监督检查。重点检查减税降费的落实、促进中小企业融资、保护中小企业权益等问题。
让他感到欣喜的是，这一建议提出一年后，全国人大有了动作。
“这两年，民营企业、中小企业发展遇到难题、瓶颈，中央高度重视，在这时人大启动执法检查，监督检查政府部门是否有履行相关法律责任，这个力度是‘空前少见’。”蔡仲光向南都记者谈到，与部门检查不同的是，全国人大及其常委会是最高权力机关，有权监督政府部门将相关职责、举措落实到位，“用法律监督，来支持和促进中小企业发展，这可不是喊口号，而是动真格。”
文/刘嫚 程姝雯发自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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