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师傅辞职的那天告诉我，开一家书店一直都是他的梦想，聊到他畅想中的书店的商业模式，他是这么描述的：‍

“我想要做一家书的‘买手店’，从世界各地收过来各种各样的好书、不好找的书、我想要分享的书，然后摆在店里，客人进来，就像去买手店一样，可以很自然地为我的品味和渠道买单。”

两年以后，老王果然开了一家书店。只是他没想到实现 “买手“的主要途径，是每个月定时盯着博库网的官网淘宝店，然后大喊“《小径分岔的花园》终于五折了！”

*老王进场进书的那家网店的线下店，虽然位置非常好，但是骨子里面那股子经销商的气质是藏不住的

对于一家独立书店老板来说，什么88狂欢、99大促就是他们新时代的24节气。他们必须根据这些电商平台给各种奇怪日子起的名字来安排自己的进货节奏。

在每年双十一最兴奋的可能不是你家楼下那个网购成瘾的家庭妇女，而是那个看起来已经完全活在了诗和远方里的书店老板。

*巧的是甚至频率一样大概是一个月两次。

对于独立书店来说，网络购书几乎是他们唯一的进货方式，甚至还需要零售。

“我在开书店前最喜欢的是xx文学出版社，世界名著类的，无论是翻译还是装帧设计，他们家都遥遥领先于别的出版社。”

后来，当我想要在这家书店里进这家出版社的名著的时候，电话打过去，对面就一句话：“这里不卖书，如果需要，请联系当地经销商——新x书店。”然后我就联系新x书店，结果售货员直接告诉我：实洋是码洋的9折。我有个好朋友在做这家书店旗下的独立品牌，就是那种包括收藏、分享会之类的独立书店，他们和新x书店隶属同一个系统，我就想问他是从哪儿拿货的。

那哥们原话是，“这可是行业机密，我告诉你你可是千万别和别人说啊。我们他妈也从当当网进书。”

*图片来源于网络

刚开始开店的时候，老王还很在意自己的进货渠道。快递要寄到家里，然后第二天再小心地用自己的旅行箱把需要补货的书籍悄悄带到店里。

后来开始把收货地址填成店里，当着客人的面收快递，就像当着女朋友的面收到了偷情对象的礼物，拧着身子把书藏在腋下，快递单子得赶紧收拾起来。但是很快，老王开始大大咧咧地拿着一个明显是印刷品的包装走进店里，撕开然后摆在书架上。

他说他发现了这个事儿的本质，

“反正会来你店里买书的客人也不在乎这点，他们要是真在乎，早在网上买了。“

图书行业有一个特点，批发价要高于零售价。对于独立书店最爱的那些小众、冷门、优质的书来说更是如此。

当书店老板进货的时候看见了一块钱一本的《FBI教你读心术》他会感觉“这是我赚钱的机会。”

但如果他看到的是一块钱一本的《荒原》（艾略特）他只会觉得，“文学要完蛋了！”

图书行业的平均成本在69%左右，这个数据已经是包括到教辅、组稿书、菜谱食谱之类利润空间更大品类之后的情况。但是会出现在一家有品位的独立书店上书架的东西，往往书号，版权，发行，营销，广告，作家分红，中间商抽成这些成本一个都不能少。

以国内独立书店比较友好的几家出版社为例，他们的实洋大部分都在码洋的65%-70%之间。

很多独立书店本身重装修、重地段，在这个利润率下可持续运营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几乎不可能的事儿。更何况，经营书店还存在着一个回避不了的命门。

书店可能是对SKU要求最高的零售业。哪怕这家书店卖的都是《癌症早知道》和《家里做蛋糕的一百个技巧》，琳琅满目的书架才能构成它的核心竞争力。它们不像是衣服鞋子，你永远知道37码的女鞋要备多一些货。书店的爆款可能也就是一个月卖出去一本和三个月卖出去一本的差别。

但问题是当一家独立书店需要补货的时候，书店老板不可能一家家地给出版社打电话，发过去的进货单一共四行，每样一本，最后还要忍受那百分之65的高成本，所以最终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网购进货。

*图中的短视频电商，大多数是那种“20元20本盲盒”的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内

反正都是一本本进，零售很多时候比批发还要便宜。

至于进书的平台，其实也是ToC 的大型零售书商，打折的时候力度往往大于出版社和出版公司的官方旗舰店。原因很简单，几十万本《尤利西斯》堆在上文提到过的那家”xx文学出版社“库房里的时候，那就是为人类保留文学的种子。以《尤利西斯》的装帧和部头，逼急了全拿出去砸人也能砸死两个加强连。只要堆在商业书店的库房里就是库存货。

很倒霉的是，独立书店就需要这种玩意儿——不小心错进大书店的人类文明的火种。就像是《尤利西斯》这个寓言故事的内核本身一样，当英雄第一次走错路，回到正轨的过程总是会充满各种各样的荒诞。

当然，假设国外的独立书店活得很好的话，不外乎是两种形式。

第一种形式是前店后场，自己做书店，但是最核心的业务是图书出版和发行，像是著名的独立书店圈里的耶路撒冷——巴黎的莎士比亚书店就是这个模式。

*曾经大名鼎鼎的莎士比亚书店二楼，詹姆斯·乔伊斯就是在这儿写完的《尤利西斯》

不过据我去过的朋友回来告诉我，“现在的二楼全是打卡的游客。”

或者就老老实实把自己变成一家超市。

*图为日本非常有名地独立书店village vanguard总店，这家店可以说是日本亚文化（サブカル）最重要的推手了

但即使是这两种情况，国外的独立书店精英也每况愈下。亚马逊是靠着卖书起家是有原因的，只有互联网的流通能力足以支撑起来如此复杂的SKU和如此低下的利润空间。

我曾经想过如果未来这个行业的盘子只能支撑起来十家书店，那么莎士比亚一定是其中之一。

而今天，莎士比亚都要开不下去了，也许这个行业真的要完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商业地产纷纷陷入瓶颈，必须依靠独立书店来获取流量，还是淘宝这套打法过于丝滑。

相反倒是中国的独立书店自从后疫情时代，纷纷迎来了自己的快速增长期，走出了自己独特的道路。

这种商业模式就像是我的一段真实经历。

在我很小的时候，买到了我人生中第一把吉他——一把不到一千块钱的鲁产芬达。我向那个把店开在臭水沟旁的琴行老板指名道姓地要它，却眼睁睁地看着老板在自己的电脑上云淡风轻地打开了淘宝（对，淘宝！甚至不是1688），然后把我的要求一字儿不改地输了进去。他随手指着屏幕上一个千元左右地吉他告诉我，“喏！这个就是你要的。”

然后他若无其事地看向了我，“不过我们这里要比淘宝贵200元，你看你可以吗？可以的话，你一周后来拿吧，现在我们没货。”

我当然在他那里下了单。甚至还在他那里报了课。

时至今日，我已经不会再去琴行了。但去书店还是管不住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