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弗罗斯特(Robert Frost,1874年3月26日—1963年1月29日)是20世纪最受欢迎的美国诗人之一。他曾当过新英格兰的鞋匠、教师和农场主。他的诗歌从农村生活中汲取题材,留下了《林间空地》、《未选择的路》、《雪夜林边小驻》等许多脍炙人口的作品。
金色的东西难以长留
大自然的初绿是金色,
但她最难保持这色泽。
她最早的叶子是花朵;
但转瞬之间却已飘落。
然后叶子才纷纷生长。
伊甸园由此陷入悲伤,
黎明也转瞬变为白昼。
金色的东西难以长留。
春潭
这些水潭虽然隐藏在树林中,
却能清澈地反映出整个天空,
且如它们身边的花一样冷瑟,
也将如这些花一样很快消失,
但不是消失于溪流或江河,
而是缘根而上成浓荫繁枝。
树木在紧闭的叶芽里将它含蕴,
将成为夏日的树林郁郁葱葱——
让那些树木们好好想一想吧,
在将它抹去、饮干、扫除之前,
这花一样的水,这水一样的花,
原本是昨天融化的白雪所变。
割草
林边一片寂静,只有一个声音,
那是我的长镰刀与大地在低语。
它在低语什么呢?我也不很清楚;
也许是关于太阳怎么这样热,
也许是关于周围怎么这样静——
因而它只是低语,而不大声说。
这不是闲暇时光赠予的梦,
或从精灵手上巧取的黄金:
任何超现实的东西都显得太轻微,
不如用真诚的爱把牧场梳理成行,
会割掉一些花带着柔嫩的花穗,
(淡色的兰花),会吓走闪亮的青蛇。
真实是劳动熟知的最甜蜜的梦,
我的长镰刀边低语边留下草成堆。
请进
当我走到树林的边上,
传来鸫鸟的啼声——你听!
林外此时虽是傍晚,
林内却已一片昏冥。
树林里太黑,鸟儿怎能
凭借它的灵巧的翅膀,
在这夜晚安稳地栖宿,
虽然它还能继续歌唱。
夕阳西下,唯留下最后
一道余晖,奄奄一息,
为一只鸫鸟在这时光,
从胸中再唱一支歌曲。
在远方,在那深黑之处,
鸫鸟的歌声仍在回荡——
仿佛在召唤在邀我进去,
走进黑暗,走进哀伤。
但是不,我愿在外面看星光:
我可不愿意走进这树林。
即使邀请我我也不进去,
何况我并未受到邀请。
致解冻的风
带着雨来吧,哦,嘹亮的西南风!
带来歌手,带来筑巢的鸟们;
给埋葬的花一个梦想;
让热气蒸腾在冻结的雪岸上;
去白色下面寻找棕色;
无论你今夜做什么,
要清洗我的窗户,让它流淌,
将它融化,当冰也将消亡;
将玻璃融化,只把窗框留下,
就像隐士的十字架;
闯进我狭窄的书房,
随你把墙上的画乱晃;
把书页翻得唰唰响;
把诗稿都吹撒在地;
把诗人也赶到门外去。
雪夜林边逗留
我知道谁是这林子的主人。
尽管他的屋子远在村中;
他也看不见我在此逗留,
凝视这积满白雪的树林。
我的小马想必感到奇怪:
为何停在树林和冰封的湖边,
附近既看不到一间农舍,
又在一年中最黑暗的夜晚。
它轻轻地摇了一下佩铃,
探询是否出了什么差错。
林中毫无回响一片寂静,
只有微风习习雪花飘零。
这树林多么可爱、幽深,
但我必须履行我的诺言,
睡觉前还有许多路要走啊,
睡觉前还有许多路要赶。
既不远也不深
人们沿着沙滩站立,
都朝一个方向眺望。
他们全都背向陆地,
他们整天望着海洋。
只要有船驶过那里,
就会渐渐升起船身;
潮湿的土地就像玻璃,
映出海鸥直立的姿影。
陆地可能多有变幻;
但不管出现什么景象——
海水不断冲击海岸,
人们总是眺望海洋。
他们既不能看得很远,
他们也不能看得很深。
但何时曾将他们阻拦
向着大海看个不停?
未选择的路
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
我在那路口久久伫立,
我向着一条路极目望去,
直到它消失在丛林深处;
但我却选了另外一条路,
它荒草萋萋,十分幽寂,
显得更诱人,更美丽;
虽然在这两条小路上,
都很少留下旅人的足迹,
虽然那天清晨落叶满地,
两条路都未经脚印污染。
啊,留下一条路等改日再见!
但我知道路径延绵无尽头,
恐怕我难以再回返。
也许多少年后在某个地方,
我将轻声叹息把往事回顾:
一片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而我走了人迹更少的一条,
因此决定了我迥异的旅途。
离去
我现在出去散步,
前往一片荒漠,
我的鞋袜不伤脚,
对我都很适合。
我把我的好友们
留在这个城里,
让他们尽情喝酒,
然后躺下睡去。
别以为我这样离去,
走向茫茫黑暗,
就像亚当和夏娃
齐被驱出伊甸园。
忘记这个神话吧。
我这次离开外出,
无人与我结伴,
我也不是被驱逐。
如果我没有记错,
只是有一首歌曲
我对它必须服从:
“我要从此离去!”
也许我还会回来,
倘若我不太满意,
回来告诉人们
我死后学到的东西。
(顾子欣 译)
|选自《弗罗斯特诗选》,顾子欣 译,江苏文艺出版社,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