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朗的日子,出门行走,我如果不去绿意油油的郊外,通常的选择是到红尘滚滚的油麻地,喜其热闹,深具广东人所喜的“生猛”趣意。有人称那做“旧区”,有人甚至唤她为“老区”,我却说,不不不,一代又一代的人或住在这里,或在这里行走,许许多多建筑被保留下来并且“活化”,走在其中,感受到的是无穷的活力,也跟传统的历史和香港故事接轨,怎可能“老”和“旧”?
我会说,这一区,是“新古典”;或者说,是“摩登的古典”,历史在这里活着、呼吸着,当时当分当秒,都是新的,是的,继续是新的。
油麻地的中心点是天后庙吧?「庙街」因她得名,庙有大榕树,“榕树头,讲故仔”已成香港许多年来的日常用语了,意指:话说从头,请听我道。等于英文的Once Upon a Time,言犹未尽,趣味深长。
天后庙初建于十九世纪中叶,历经重修,至今仍是油麻地心脏。油麻地昔日是海岸线,渔船云集停泊,岸边聚集了维修工人,修补船缆和渔网,麻绳要经桐油处理始会扎实,有麻有油的地方,呼着喊着,便成了地名。所以今天仅是喊唤油麻地之名,已是在嘴边挂着历史。
天后庙旁有上海街,长长的街道,有长长的深具岭南特色的“骑楼群”,好多年以前这街叫做“差馆街”,因为油麻地警署在附近。后来,改名了,以上海为名,邻近也有甘肃街、宁波街、南京街等大小道路,南与北,此与彼,不离不弃,空间与文化紧扣相连,是中华传统的连绵价值。上海街的德生大押已有八十多年历史,当初店主是澳门第一代“赌王”高可宁,背后的故事可多呢,有机会我到“榕树头”跟你说一说。
上海街上也有一幢别致的红砖屋,是十九世纪末的抽水站职员办公室,新古典主义的设计风格,如今是旁边油麻地戏院的办公室,戏院建于三十年代,中式斜屋顶,门墙和石柱却是英式雕刻,和谐的混柔,承载着百年以来的声光幻影、如露如电。
如果再往东走向佐敦区,可以见到被称为“西九东大门”的西九戏曲中心,设计如一盏中国彩灯,月拱门,外墙铺满银叶,腾腾欲飞,庄严里有温柔。
逛荡到日落时分,我会到戏院对面的果栏走动。为了口腹的享受,也为了色彩艳丽的悦目。左挑右选之际,跟店东闲聊谈笑,是吃食和观赏以外的另一种乐趣。果栏昔日是鸡鸭栏,至今许多店铺门里依然挂着这个栏那个栏的牌匾,让我跟你玩个游戏:找一下“大德栏”。
话说昔日佛山有位邓奕先生,家通“永春”(稍异于咏春)武术,五十年代移居香港,初时做裁缝,后来应聘到大德栏教拳,他尤擅“六点半棍”,有一代棍王之称。我常想象,当他在栏内空地上舞耍长棍,周围的店铺工人会否纷纷放低手边工作,走近围观喝采?
对了,叶问亦常来大德栏找邓奕畅谈,说不定会闭门切磋,一代宗师,一代棍王,拳来棍往之间,激荡起无数武林旧事。当你有幸找到大德栏的牌匾,不妨想象一下昔时情景。那场面,太动人,真的,太动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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