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1月1日开始，海南机场进入繁忙状态，高峰时，每分钟都有飞机降落，无数航线指向海南。

凯琳是乘客一员，她和丈夫从北京前往三亚度假。飞机近乎满座，许多家携子出游，一路上，孩童吵闹声夹杂着断续的咳嗽。

飞机终于落到久违的海南，因乘客众多，等行李用了半个多小时。直到皮箱从黑色传送带上缓缓转出，凯琳才恍惚感觉“重启开始了”。

疫情前，她几乎每年都要来三亚玩。只是这次有所不同，因机票涨价，她抢了特价机票，并选择海口中转，能省1000多元。

两人从机场换乘环岛高铁，一路掠过山野和农庄，终于在黄昏时抵达三亚。

他们的目的地是三亚瑰丽酒店，小红书上最火的酒店。酒店有110米长的天际线无边泳池，“适合拍照发朋友圈”。

然而，他们只在瑰丽住一夜，因为一晚房费要3000多。此后4天，他们每天都要更换酒店，酒店是提前研究攻略订好的，一切追求性价比。

三亚街头因远方来客重新喧闹。许多家庭选择租车出行，各大平台上的车都已租空，连60元一天的电动摩托都成抢手货。

租车店老板称，最受欢迎的车型是BBA的红色小跑车，拍照好看且上档次，可短暂体验富豪瞬间。

他说，疫情前有许多大厂情侣偏爱租跑车，裁员新闻出来后渐渐少了。

开车上路的游客们，习惯用各类榜单安排时间，查看必吃餐厅，查询必玩攻略，或者熟门熟路驾车去海滩。

首选海滩是亚龙湾，那里海天开阔，缺点是旺季拍照很难找到无人的背景。

亚龙湾背靠着天堂森林公园，曾为《非诚勿扰2》取景地，葱茏树木间点缀着高档别墅。最新流行的游客拍摄视角，是从山脚仰拍山顶。

傍晚时分，凯琳终于在椰梦长廊看到了三亚的落日。火红的太阳沉入大海，夜风轻柔温暖，“感觉被治愈了”。

她一直视旅游为生活不可缺的仪式，也是她职场打拼的意义所在，“忙碌一年，只有远行，才能对冲压力和烦恼”。

三年间，烦恼的新闻已足够多，大厂裁员，赛道动荡，生意艰难。2022年的媒体调查中，超一半新中产家庭财富缩水。

央媒称，疫情期间，世界贫富差距不断拉大的原因，便在于中产及以下家庭财富持续缩减。

更多背负房贷的新中产，选择存钱换取安全感。报复性消费，换成了习惯性省钱。

三亚海棠湾的后海村，是新晋网红村。大城写字楼里的白领，喜欢远道来此，民宿看海，冲浪泡吧，将烦恼抛入海与夜。

然而，三亚后海村冲浪店老板说，这次放开后，感觉客人普遍舍不得花钱，高价冲浪课已经卖不动了。

跨年夜，这里也放了烟火，烟花从晚上9点开始便未停歇，海边照如白昼。许多人纵情哭笑，排解压力。

小红书博主说，那天的三亚就像乌托邦。

三

小柠是三亚本地人，住在老城区，出门不远便是夜市，路两边有风雨斑驳的骑楼。

她今年21岁，新开了一家水果小店，生意不好，每月“仅仅够生活”。

她每天9点开店，午餐是外卖海南粉或者肠粉。她存款不到4位数，归结于物价太高，“三亚的消费水平不是吹牛的”。

她大学的专业是高尔夫，在老师带领下进过球场，但毕业后再没去过。她坐过几十元一次的小游艇夜游三亚，但从未上过真正的游艇。

最近，她开辟了新生意，去夜店卖切好的水果。她不喜欢那里，灯光太乱，声音太吵，可“对你们来说是玩的地方，对我来说是生活的地方”。

她对物质没有什么追求，常年穿T恤短裤人字拖，几件新裙子也是夜市买的。她和老板在灯泡下划价，裙子在夜风中摇摆，没有牌子。

夜晚回家，她喜欢刷剧。她和朋友共享几个平台的VIP账号。她喜欢看甜宠网剧和喜剧电影，热闹就好。

最近我很痛苦，即便我每天都在拼命地花钱，没日没夜的挥霍，绞尽脑汁地去琢磨怎么去败家，但是我的钱呢，它们就像有繁殖能力一样，越花越多，越花越多……你们瞅我来气不？

小柠跟着笑，她不来气，她说电影都是假的，而且不论真假，那都是离她太远的世界。

从小柠的水果店向东三公里，便是传说中的圣地，攻略里的101。

它全称是三亚凤凰路101号，那里是三亚市图书馆总部大楼。在无数贴吧帖子和口耳相传中，它成了零工青年前往三亚的首选庇护所。

那里有空调，能充电，可以洗漱，而且还有免费wifi，以及能自由使用的台式电脑。

流浪吧的大神“奇兵麦兜”，曾记录他以101为中心的生活。

六点起床，在三亚湾浴场公共区洗漱，到101上网，下午到图书馆对面的购物中心，尝话梅、葡萄干推销样品，当做零食。

偶尔出游，他会找锁坏掉的青桔或小黄车。有时，他会夜骑亚龙湾，在沙滩寻找派对残留的剩酒。

“半瓶的红酒好几瓶，烤鱼，烤肉，大虾，烧烤炉都扔下了，酒店的大毛巾，他们的沙滩鞋，十几支没开的奥古特。”

他带U盘到101，把游戏安进图书馆电脑，指挥着游戏坦克攻城略地。那一刻，他是系统的主人。

101之外，他更多时间交给快手和抖音，免费，可以一直刷下去。

三亚冬日温暖，每年都有大批打工人到此过冬，寻找零工，度过冬季，春节再返乡。

大勇三年前到的三亚，原本计划当年春天离开，但疫情后，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机会。

他有驾照，在三亚开起网约车，收入起起伏伏。他希望今年春天，能回内陆，做点小生意。

他喜欢三亚的跨年，因为总能看到免费的烟火。今年他在车里遥望了亚龙湾的烟火秀，许下愿望：新年平安、稳定、一切能正常周转起来。

闲等无聊，他决定数数眼前的摩天大楼，到底有多少层。

他仰着头数啊数，怎么也数不清楚。

（文中所涉人物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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