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业、带孩子徒步、跟拍中国空间站、扑救山火、做冬奥会志愿者……这是5个普通人如何度过2022年的故事,也是在危机和险境之中,人如何用行动来回答的故事。
失业之旅开始了
2021年2月,34岁的陈大可失业了。
从HR手里接过大信封的时候,她的婆婆正在医院里做手术——不是一个能让人心平气和的时机。她回到家,逐渐平静下来,想这一天终于还是要来的。这两年经济形势不太好,对于离开,她早有预感,但没想到会来这么快。
她在这家公司工作了10年,公司给了N+1的赔偿,这一年的生活费倒是不用愁。最不习惯的反倒是:她突然没有单位了。用陈大可的话来说,这是“一个东北人对一份正经工作的执念”。没有单位,意味着节日没有工会礼物,开工没有领导发福利,也意味着一种身份的缺失:只有有组织的人才有福利。
焦虑难免常常袭来,尤其是在看朋友圈的时候。每天吹嘘自己事业多么热火朝天的,收了几个加盟商的,截图晒会员会费的,她先把这三类微信好友屏蔽了,顿感“焦虑减半”。下一步,她打算把凌晨三四点还没下班的再屏蔽一圈。
陈大可丈夫在恒大工作,逃过了第一劫:公司要求员工购买恒大的理财产品,丈夫买了最短期的那款,6月到期,坚决取出,8月,产品就爆雷了。但他没逃过第二劫:到了年尾,他也失业了。
离职后,丈夫立即去劳动局预约了失业申报,领到的失业补贴拿去给女儿交幼儿园学费。2022年伊始,这对夫妇正式开始了他们的“躺平之旅”。
蹦床、过暑假、打三份工
刚开始失业时,陈大可发现,过去朝九晚五的工作时间,现在都可以由自己自由支配了。她开始在中午补午觉,错峰出行,包场看电影……有一次,她使用了19.9的券,和朋友去蹦床,从上午10点蹦到12点,全场只能听到“两个中年妇女连蹦带跳欢呼雀跃的声音”。
由于她还有兼职的工作,家务主要由丈夫负责,丈夫还都挺乐在其中。除了做家务,丈夫还沉迷了一段时间健身,那正是疫情最严重的时候,丈夫拉着她,上午、下午和晚上,各做45分钟有氧。半年过去,丈夫瘦了十几斤,她却只瘦了不到三斤。有次,丈夫久违地赶了次地铁早高峰,兴奋地拍照发给她看。
丈夫还力争要做个“文艺青年”,办了张附近电影院的500元充值卡,加入了会员群。花9.9看《新蝙蝠侠》,抽中免费票看《神奇动物在哪里》,花19.9看《唐顿庄园》,丈夫感叹:什么时候才能把500块花光啊?终于,电影院以自己的方式给出了答案:它歇业了,开业时间待定。
她也拥有了更长时间和孩子待在一起。每天早晚,她去幼儿园接女儿,路过草坪,可以在上面慢悠悠地溜达,数数草坪上的鸟,看看天空的云。在丈夫还没失业的时候,她们还一起去接丈夫下班。女儿远远地跳到丈夫怀里,她在后面看着,就像“看广告片里的温馨镜头”。丈夫失业以后,她和朋友说,现在家里只有我女儿一个正经人,早8晚5的规律外出了。
毕业十多年后,她还重新拥有了“暑假”。今年夏天,她和丈夫带着从小在广州长大的女儿,回了趟东北回家。在城市里的时候,她想带女儿去农庄采摘,一看往返路程三小时,进园要收门票,摘下的水果蔬菜还要按斤收钱。但在老家,女儿每天都能去摘樱桃、拔胡萝卜、观察水稻、喂兔子、捡鸡蛋……
女儿在观察水稻
不过,9月以来疫情反复,本应在幼儿园度过一学期的女儿,统共只去上了一个月。这一家三口24小时在家待了三个月。通电话的这天,电话那头传来了女儿叫她去玩的撒娇声。她已陪着女儿玩了五个小时的过家家,女儿像个导演那样,安排角色、安排剧情,她暗自叫苦,祈祷幼儿园早日开学。
平日里,陈大可自嘲“恩格尔系数极高”,钱几乎只花在吃喝上。因此虽说双双失业,家里存款倒还有盈余。对她来说,更重要的是,她需要感到自己仍然是有价值的。过了一段时间逍遥日子后,她开始谋划重入职场。
在失业当晚,她就收到了好朋友发来的微信:你要是没事干我请你,别嫌弃庙小就行。朋友甚至开了一个比她原来工资更高的offer。她很感动,但也知道不能真的接:好朋友做自媒体创业,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给她开的钱多,自己就没钱了。
在现在的行情下,想找一份“正经的好职位”谈何容易。朋友介绍了不少工作,不是团队不合适,就是地点不合适。她有几十个猎头的微信,每次接到猎头的电话,第一句话却往往是:“你能接受降薪吗?”在权衡过性价比后,她选择先成为一名自由职业者。
靠着前些年“瞎折腾”鼓捣的副业,她的业务范围非常广泛:在知乎上写回答、做分享;按小时给客户做业务咨询,;为朋友的公司做市场顾问,每周去开一次会;她还负责过项目运营,为此专程去了趟武汉,手绘了3页工作开展框架。
失业令陈大可重新思考了人生。她在院校扩招的时候考上了Top10的大学,在行业急速扩张的时候加入了朝阳行业。过去曾以为是个人努力的成果,回头再看,常常是时代馈赠的。她略带苦涩的幽默总结道:“认真的说,可能只有去年被第一批离职是我自己‘奋斗’的结果。”
热爱所馈赠给你的
陈大可夫妇的双双失业,也许是2022年一个颇富戏剧性的故事,更多的家庭则正面对着更日常的挑战。“薯条她爸”一家曾经是最热爱旅行的一家子,2020年之前,每次刚刚从外面回来没多久,他们就开始计划下一次出门的时间。疫情爆发后,他们的旅行计划中断了,也像很多人一样,活在不知道正常生活何时才能归来的焦虑之中。直到妹妹出生了——妹妹的每个动作都很慢,仿佛在告诉他们:“不要着急,慢慢来。”
2021年,薯条她爸和妻子开始带着一双儿女,到一些附近的景区旅游。到了2022年,孩子们又长大了一些,精致露营也成为了城市中产这一年新兴的生活方式。和喜欢野营的年轻人不同,薯条她爸更倾向于选择收费营地,毕竟一天下来,小孩多半都一身脏兮兮了,必须得有个干净的卫生间和有热水的淋浴室。收费营地里,他又偏好在树林里、在保护水源地、或者在国家级公园附近的湖边营地,越原生态越好,远离城市中常见的娱乐设施。
到达营地,一家人先一起搭建帐篷和天幕,令5岁的哥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干活,比如锤两三个地钉。妹妹有时也会帮帮忙,不过用薯条她爸的话来说,就是“走走过场”。搭建完毕,他们会去浅浅的小溪里玩,有次还找到了前人放下的一个捕鱼的小陷阱,把桶一放,骗进来不少小鱼小虾。不过抓得再多,最后都会放生。
到傍晚就开始生火做饭,哥哥往焚火台上丢柴,一起烧烤。吃饱喝足后坐在一起聊聊天,平时工作忙,他很少有时间认真听孩子在学校发生的事情。还有的时候就是发呆:看着银河发呆,看着云海发呆,看着远处的山发呆……
晚上在星空下入眠,两个娃玩了一天,倒头就睡,反倒是老父亲睡不踏实,防潮垫像硬板床一样,还没法翻身,睡醒像被打了一顿。不过,薯条她爸说,“早上起床看着阳光洒在树上,感觉一晚没睡好都是值得的。”
薯条她爸一家
随着疫情反复,一些商业营地不愿意接待从外地来的客人。他们的兴趣从露营又换成了徒步。他们经常会去城市边缘的森林公园,还爱走“野路”,踩着树根或石头而上,小松鼠、树蜥或者石龙子不知就会在什么时候一窜而过。深圳大顶岭公园也是他们的心头好,新建的远足郊野径甚至还能看到野猪觅食的痕迹。
如果说有什么是令薯条她爸最欣喜的,那就是在其他同龄孩子即便吃饭也要举着平板的时候,他的两个孩子至今还不会玩手机。对孩子们来说,大自然是比手机更好的玩伴。
和薯条她爸一样,即便是在极其有限的条件之下,刘博洋也要为自己的爱好创造出最大限度的天地。在薯条一家徒步的时候,他从北京出发,驱车三个小时到了著名的衡水中学门口。不要误会,他不是去做题的,而是去“仰望星空”的。晚上八点,在蛙声阵阵的池塘边,他和伙伴们支起设备,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四点,寻星镜捕获到了小小光点,赤道仪应声而动,望远镜紧紧跟住,一个白身红脚、像某种浮游动物的物体出现在了屏幕中央——那是划过漆黑夜空的中国空间站。
同行的伙伴形容那一刻如同奇迹:“等于我们把远在 400 公里高速路上行驶的巴士的形状拍出来了。”
刘博洋在2022年做成的事绝不算普通。这个北京大学和西澳大学天体物理学博士,凭借自主开发的光学跟踪技术,成功拍出迄今为止最高清的中国空间站特写影像,成为国内采用该技术拍摄到高清中国空间站的第一人。
刘博洋拍摄的国际空间站
在衡水中学的首次成功拍摄只是开始,在2022年的余下日子里,他前往北京、海南、陕西、广东、甘肃、江西,40多次为中国空间站拍“写真”。不是每次都那么顺利,要看空间站什么时候过境,在哪过境,天气如何。5月,他带着200公斤的设备和适配火箭跟踪新程序,提前14天到海南文昌,仅仅拍到了两秒。在江西赣州时,空间站过境前十分钟,晴;过境时,满天云。
刘博洋将他每次拍摄的经历和视频都发布在知乎上。有人猜想他是个不愁吃喝的富二代。他专门做了一条视频辟谣:在去年11月最穷的时候,他兜里只有23块。至于看似高精尖的拍摄设备,望远镜是找朋友借的,游戏摇杆是卖了几幅图换的,行星相机是测评送的,除了R5相机的租金以外,没有花一分钱。
最高赞的评论反映了更多网友的态度:“好玩才是推动人类进步的源泉”。刘博洋“追天”的最初动力就是好玩。他还能记得,4岁那年,在奶奶家的黑白小电视上(电视机上有个触摸按键,一有苍蝇坐上去就会换台),他看到一则新闻:一颗彗星被木星引力俘获,当晚将撞击在木星上。他缠着妈妈,要半夜起床观天象,这当然是肉眼看不见的。但在他的想象里,彗星会像绚烂的烟花在木星表面嘣开。
从此,内蒙古半夜的阳台上多了一个抬头看天的小男孩。
在冬奥会现场,在山火现场
在个体的跌宕和荣光之外,2022年也是社会现实剧烈变动的一年。我们每个人都共同见证了它,经历了它。其中一些人去到现场,将宏大叙事拉回到具体的生活中,也使得它们不再遥远。
2022年2月4日,北京冬奥会开幕。而在10天前,21岁的法律系学生惟心就已经来到了冬奥会场馆。她是冬奥会的一位志愿者,担任场馆助理。这是这个东北女孩第一次没在家乡过年,和同伴们聚在一起,包饺子、做游戏、吃年夜饭。她还收到了一束小雏菊。
冬奥会开幕了,她也正式上岗了。上午,她守在电梯口,下午又成为一位东环廊打卡点引导员。她接待了来自国内外的观众,感觉自己的英语口语也有了长足提升。她通过手势交流,成功告诉了一位俄罗斯观众餐饮处在哪里。
她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善意。有家长在上厕所期间,将孩子托付给他们照看。每次将观众成功引导到他们想去的地方时,她都能听到一声声“谢谢”,一个小女孩还问:“姐姐,你为什么这么热情啊?”
在工作的间隙,惟心看了一会儿冰球比赛。她第一次直观地对奥林匹克精神有了理解:一个运动员跌倒了,在冰面上躺了很久,观众都安静了。在她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全场响起了掌声。看赛后颁奖典礼的时候,她不禁想:当运动员为彼此戴上辛苦赢得的奖牌,他们会是怎样的心情?惟心说,她做了一场“21岁的冬奥梦”。
惟心
在年初的冬奥会之后,竞技体育的热血和希望并未延续,疫情、战争、飞机失事……各种灾难在世界各地发生,令每个人都为之揪心。在电视转播镜头中,我们也能看到普通人奔波付出的身影。
8月,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由于植被含水量低,重庆多处突发山火。火势蔓延迅速,浓烟飘向城市。山火现场多为山地,地势陡峭、风力大,为扑救带来了很大困难。在消防官兵和专业救援队之外,一些民间的志愿者力量也自发地参与进来。
正蓝就是志愿者中的一位。当他半夜11点上山时,明火已经扑灭,他们要做的事在驻防点巡山,防止余火复燃。他看到林间全是焦黑脆柴的树干枝叶,一脚踩下去,草木灰乱飞,在灯光的照射下更为明显。
虽然眼睛被迷得有些睁不开,正蓝依然很亢奋。志愿者队伍三三成组,横向铺开,从山脚到山脊,再翻过去到另一边,漫山遍野寻找余火。是亲身体验过后,他才明白过去我们看到的火情视频为何大多是远景——真的在一线的时候,人是根本没心思掏出手机的,“忙不过来,也停不下来”。
等12个小时过后,换防下山,他用湿巾往鼻子里转一圈,发现已找不到一处白的地方。
在志愿者队伍里,正蓝认识了各行各业的朋友。同行的小组里,有一位是今年才高考完的弟弟,他说:“也不知道我能干什么,但如果但凡能够帮上一点忙,也是好的。”还有几位女性志愿者,为了保障后勤,坚守在前线大本营长达两三天。
山火被成功扑灭了,正蓝们的任务也完成了。这个叫做“换防2班”的群聊很快解散,他在群里留下来了最后一句:“很荣幸能和大家一起参与到志愿打火,合作愉快,有缘再见!”
志愿者群的聊天记录
“从谷底再爬起来,无非就是这么件事儿”
陈大可,薯条她爸,刘博洋,惟心,正蓝,这5位不仅仅是2022年的行动者,也是知乎的创作者。12月22日,知乎发布年度视频《身边自有答案》,用五位知乎答主的故事,给出了“身边的答案”。
今年的知乎年度视频,将镜头对准了大事件中普通人的行动和体验,给出以小见大的洞察:2022年,一亿知友在知乎用具体回答焦虑,用笃定回答变化,用经历回答迷茫,用知识回答远方。五位知乎答主就是一亿知友的代表,他们的故事充满温度和力量。
在6年时间里,薯条她爸在知乎上留下了211条回答。早年他会提供复读建议、记录育儿心得、作为“小白”和大家一起讨论如何提高羽毛球技术。自从迷上了户外之后,他的回答就围绕:怎样选购露营装备、为什么喜欢徒步旅行、城市里有哪些遛娃好去处……他的分享也引发了许多家长的共鸣,一个家长留言说:“孩子在大自然里自己就会找到好玩的东西。”
刘博洋在知乎上有35万粉丝,收到的私信不计其数。一个29岁的国企员工说,他现在的工作“可以干一辈子”,但不是他喜欢的,看到刘博洋的分享,他打算跨专业考天文学博士了。还有一个孩子妈妈,说儿子觉得他很酷,还不忘问一句:你视频背景里的窗帘在哪买的?
他和一些粉丝和同好成为了朋友。有次他去敦煌拍摄,需要紧急寻找一个专业三脚架。一位深圳大哥把三脚架借给他,一位朋友的朋友,立刻坐飞机把三脚架人肉运到了敦煌。“我做的事情也是大家想做的,大家希望我能够做成。”刘博洋说。
陈大可将自己的失业故事记录在知乎上。看似倒霉的一件事,在她的笔下变成了可以用来调侃的话题。她写有天和丈夫商量房子装修,说到这房子“地段好,去市中心上班方便”,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一拍大腿,“工作都没有了,这个优势浪费了。是我们的错,让房子贬值了!”
失业在她眼里成为了新的生活的可能性。过去三十多年来,她走了一条好学生的路,要考上好大学,要找到好工作,在失业之前,她没有勇气“走出温水”。但真的被动走出后,“世界还很大,施展拳脚的地方还很多”。
很多网友从她的故事中得到安慰。有一对同在地产行业的中年夫妇,“本来过了今天不知明天咋办”,在读完了她的文章后留言:“天生我才必有用的,只要心态好,真的这辈子怎么过都快乐”。
一位出版社编辑看到了陈大可在知乎上的育儿分享,邀请她编排成书。和市面上很多会引发焦虑的育儿方式不同,陈大可倡导“快乐育儿”,失业后的第四个月,她开始着手创作这本叫做《新手妈妈头两年》的书,在10月顺利出版。陈大可说,现在大家“欢乐的东西太少了”,即便只能提供一点点,也很珍贵。
失业在家的日子,陈大可全程旁观了0713再就业男团的翻红。看这群15年前她一票一票投出来的选秀偶像,先从《欢迎来到蘑菇屋》临时拼凑的飞行嘉宾做起,到拥有了自己的团综,到上了更多的舞台和节目……她最喜欢的是张远,在综艺里可以嘻嘻哈哈,对待舞台又有“爆发的眼神”。他还以34岁的“高龄”参加《创造营2019》,“34岁去参加创造营,就好像60岁的程序员去华为找工作”。
她觉得自己也有勇气面对接下来的路了。这一年教会她的是,“接受自己是个普通人,承认人生就是高高低低起起伏伏,怎么办?从谷底再爬起来,无非就是这么件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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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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