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我从一个漫长的梦中醒来。在梦里,我生平第一份工作里遇见过的同事悉数登场。
时光并未侵蚀他们的容颜,看起来他们和十多年前完全一样。他们呼唤我,他们命令我,他们指示我,也和二十多年前完全一样。所以,这就成为了极少数我知道自己在做梦的梦。因为即便是极深沉的梦境之中,我也依然带着现实的惯性,知道眼前的这一幕不可能发生。因为他们不应该有这样的容颜,他们不应该有这样的对白,他们应该先责备我这十多年来我旷工去了哪里才对。
我几乎是微笑着参与了梦境的全程。虽然什么都是对的,他们的声音是对的,他们的神态是对的,他们的指令是对的,他们忙忙碌碌的工作内容也是对的。但是我很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只可能发生在十多年前,就像是雷雨天的古战场上相互厮杀的人影,它们在复现几百年前的一场战役。我在兵刃和马匹之间穿行,如同雾气穿过战场,就像是走在专属于我一个人的主题剧场。
他们在指挥飞机,他们在安排航班计划,他们叫我去调整航班,我飞快地走在他们之中,一直走出航站楼,走到停机坪,然后又有人开着绿色牌照的机场内场车辆一脚刹车急停在我面前,通知我赶紧上车,换我去吃饭。我没有上车,回望跑道,只看见一片大雾弥漫,停机坪和天空中一架飞机都没有,只有跑道灯在雾气深处静默地亮着。转过头来,内场车连带那个人也一并消失在了雾气之中。
我曾经以为那样的一个世界是坚固的,是永久的,也曾经做好打算要在那里呆一辈子。那里的一切都非常实在,飞机实在到蒙皮上有一颗颗冰凉的铆钉,跑道实在到每天走一圈会磨穿鞋底。放出一架早班飞机再把它收回来,那就是一天。后勤部发的皮鞋走穿一双,那就是一年。我当时认为,这就是生活,这就是全世界。
但是我还是去到了另外的世界,于是过往的这一切只在我梦境中出现。依旧熟悉,依旧亲切,我在梦中坐上工位,打开电脑依然可以顺畅地操作。但是,所有的那些经历、经验、技能、人际关系全部都已经消失在了昨天,在我此时的生活中一星半点痕迹都没能留下。醒来我怅然若失。在消逝的世界里徜徉一番,带给我的不是温馨回忆,而是一种尖锐的怀疑---我此刻身边的猫,四面的墙,窗外的帝都,以及温暖的日光,是不是也是另外一场梦?只是再一次,再一次我身在其中,就认为它是坚固的,是永久的,它就是生活,就是全世界?和过去一样,我认为那就是全世界,原因仅只是我没有抵达过别的世界。
当年我看飞机从跑道尽头起飞,拉升之后折转,飞入云团然后就消失不见。这一幕看惯了之后,就觉得飞机消失在天空是一种日常现象。在我头顶上方有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飞机飞出罩子就消失不见,但也有飞机穿入罩子,于是就带着轰鸣声和机轮在跑道上摩擦出来的一股青烟降落---这就是我这个世界里的物理现象。直到有那么一天,我想到了一个极简单的问题:飞机飞出去总得有个落处。一想到“落处”几个字,我头顶的玻璃罩子就訇然炸裂,世界无限广阔,在无可想象的远方,也同样有飞机在不断起落,但我对那里一无所知。于是我就觉得风从四面吹来,吹得人心里空空落落,吹得周围的小世界摇摇欲坠。回去我写下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但是我当时却觉得刚好:在正午的天空中,星光依旧璀璨,只是因为有日光的缘故,教人无法看见而已。今天似乎也是那样的日子,人在梦中发觉自己在做梦,是发觉自己此刻也在另外一个梦中的开始。这是世界的罅隙,透过罅隙能看见星光照进来。
标题:《梦境》
创作者:和菜头的小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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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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