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 西尔维娅

二月最后一天，CBA联赛第三阶段比赛全面开赛前夜。

新疆男篮在接近零点时发布声明称：绝不接受篮协的处罚决定，并决定退出本赛季比赛，退出CBA。数小时后，周琦在个人微博发表长文，称新疆广汇俱乐部欺上瞒下欺压球员，篮协的处罚公正客观。

一度停滞两年的合同纠纷以所有人未曾预料的方式决裂在大众面前，中国篮球界顷刻地震，几方相关人士恐怕一夜难眠。

发生在半夜的地震：周琦、新疆男篮、CBA均被波及

昨日接近午夜时分，@新疆广汇男篮俱乐部 甩出一直声明，称篮协纪律与道德委员对新疆广汇“注册违规”的判决和处罚是违背事实、违反程序、毫无依据的。在长达2700多字的声明中，新疆广汇首先辩驳称俱乐部并未“注册违规”、不存在主体混同，为周琦发工资的企业与CBA联盟签订了参赛协议，资金往来合法合规。

其次，俱乐部表示自1999年成立至今，从未拖欠任何教练员、运动员和工作人员的薪酬、奖金等各类收入。以周琦为例，2019-2021两个赛季共为周琦支付4900多万元，均按时足额支付，其中光是胜场费及进口营养品等个人开销就花了900多万。周琦仍企图改变正常转会条件，将转会费曲解为个人巨额签字费。

声明中，新疆男篮将矛头直接指向周琦，斥责其“多次采取不同方式对我俱乐部进行抹黑诋毁”、“如此执着离开我俱乐部，完全是巨大的利益驱使。”新疆还提到了周琦背后的“某经纪人团队”，称其采取不合规手段威胁某俱乐部运作知名球员转会，牟取巨额利益。此次事件与之十分类似。

令这场决裂话题度骤升的是涉及中国篮协的部分，新疆男篮直指篮协“管办不分”是阻碍中国篮球事业健康发展的现实障碍。2017年至今，篮协主席和CBA联盟董事长均由姚明1人担任。篮协的管理职能与CBA联盟的办赛业务交叉混同，篮球行业乱象丛生。

图源@新疆广汇男篮俱乐部

在最后，新疆广汇男篮俱乐部表示：决意退出剩余比赛及CBA联盟，并将全部资产捐赠自治区。声明一出舆论四起，压力率先来到了周琦这边。

凌晨4点53分，周琦发布长文回应此事，全文长达4000多字。回应中，周琦指责广汇俱乐部欺上瞒下，真假俱乐部是惯常操作，周琦透露，早在2016年去火箭时，广汇为了达到目的，就用一个关联公司的公章签署了与火箭的买断协议，骗过了火箭和周琦本人。周琦还透露，广汇方面一直以各种理由不为周琦开具澄清信，甚至以周琦带着骨折的手指继续比赛，带队拿下总冠军才签字相要挟。

图源@周琦_26 微博

周琦称，自己在本次集训和比赛期间，分别多次收到来自陌生电话号码的恐吓、威胁，其中包括广汇篮球俱乐部董事长的威胁短信：“你不可能想去哪儿去哪儿”“这边不同意你哪也去不了”“已经过高层表态和多方一再确认......”“别做白日梦了，豁出命来也不会让你走的！”

周琦表示，这就是他一心想要离开广汇俱乐部的原因，广汇的两任董事长对他常年欺压蒙骗、肆意揉搓、弄虚作假，让他忍无可忍。“我希望通过我的事件让CBA联盟更加规范，我坚持运动员维护自身合理合法权利。我希望球员不再一直是弱势的一方。”

两方洋洋洒洒、言辞激烈，对垒陷入各执一词的辩驳中。截至发稿，中国篮协及CBA公司暂未发布公开回应。

新疆广汇为何怒而离席？复盘合同纠纷始末

要弄清这场篮坛地震的起源，就要将时间拨回两年前，彼时周琦已经与新疆男篮撕破脸皮。

2021年6月，周琦向CBA联盟提交仲裁，认为新疆队在合同的签订和履行上存在违约和失信行为，举报新疆广汇俱乐部存在参赛单位主体混同、违反工资帽规定的问题。而“主体混同”是指在与球员签订合同时，落款是新疆广汇俱乐部这家公司，但在实际却是另一家公司发薪。

随后周琦团队败诉，五项申请全部被驳回，周琦不服调解结果，又于同年8月向中国篮协提请仲裁。纠纷一度陷入僵局，当年8月29日，中国篮球运动员周琦发文宣布退出CBA联赛，远走澳大利亚NBL联赛。

时隔一年半后，2023年2月17日，中国篮协官方发布中国篮球协会纪律与道德委员会关于对新疆广汇篮球俱乐部有限公司的处罚通知，认定新疆广汇存在注册违规，对其处以一年内不得引进国内球员的处罚。

这正是周琦在凌晨长文提及的：广汇名下其实有“新疆广汇职业篮球俱乐部有限公司”和“新疆广汇篮球俱乐部有限公司”两个主体，名称仅有两字之差。

新疆广汇则在声明中指出，作为CBA参赛方，广汇男篮已连续三个赛季如实报备注册准入材料，并获准完赛。2019年7月，经报CBA联盟知情无异议，新疆广汇注册成立了新公司，并授权委托其开展发放薪酬等工作。同年8月，新疆广汇申请将此公司变更为参赛主体，后因疫情原因流程中断，继续以原主体参加比赛。因此新疆广汇认为，“自始至终，我俱乐部参赛主体只有新疆广汇篮球俱乐部，没有任何违法违规行为。”

据天眼查信息，这家2019年成立的“新疆广汇职业篮球俱乐部有限公司”现由新疆广汇实业投资（集团）董事长孙广信持有100%股份。这里的新疆广汇集团，始建于1989年，是新疆首家本土“世界500强”企业。其旗下拥有广汇能源、广汇汽车、广汇宝信、广汇物流、合金投资5家上市公司，员工近10万人。2021年，广汇集团完成营业收入2032.23亿元，同比增长7.3%；净利润达48.53亿元，同比增长77.6%。

图源天眼查

值得注意的是，这家与“新疆广汇篮球俱乐部有限公司”有两字之差的公司，位于新疆霍尔果斯。众所周知，霍尔果斯是“税收洼地”，周琦因此提出“通过发放劳务费取得税收返严重侵害其合法权利”的说法。不过新疆广汇也在公告中特意注明，该公司2019年至今累计缴纳税费9605.82万元，公司经营没有侵害任何相关方权益。

据中国新闻周刊报道，广东卓建律师事务所律师、北京市文化娱乐法学会体育产业法律专业委员会委员丁涛表示：“中国篮协针对新疆男篮的处罚依据为其涉及到的经营违规问题，但中国篮协的身份只是行业管理者，新疆男篮是否存在税务问题中国篮协无权进行认定，需要税务机关和司法机关认定，因此不能直接下新疆男篮存在税务违规问题的结论。”

而作为俱乐部参赛主体的“新疆广汇篮球俱乐部有限公司”，成立于2008年5月，法定代表人为郭舰，注册资本约2.34亿人民币。新疆广汇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和新疆广汇实业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分别持有其97.44%和2.56%的股份。其2021年年报显示，该公司参保人数为0。

面对一纸处罚，新疆广汇篮球俱乐部发声明称其没有违规，要求中国篮协立即撤回处罚决定。随后新疆男篮董事长郭舰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若篮协处理办法未妥善改变，新疆可能退出CBA、退出对CBA联赛和中国篮球的投资。现在，新疆广汇兑现了此前的“狠话”。

篮球名嘴苏群针对此事的评论/ 微博截图

澎湃新闻评论称，这样的局面令人遗憾，每一方都是输家。新疆广汇男篮见证了CBA联赛20年的风和雨，也早已成为CBA历史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据其官方数据，俱乐部时至今日已累计投入23.1亿元，各青年梯队及成年队为各级“国字号”球队累计输送20名优秀球员。

上述媒体在文章中提到了一个历史时刻：2017年新疆男篮夺得CBA总冠军后，第二晚央视《新闻联播》用了79秒进行报道，而这之前《新闻联播》有关中国篮球的报道，还要追溯到2015年中国男篮重夺亚锦赛冠军。现在想来，只剩唏嘘。

个人困局的背后，是CBA改革的步步泥泞

周琦与新疆广汇的纠纷，其实由来已久；而其归属风波所折射的，可能是CBA的体制缺陷与改革困境。

2014年1月，周琦签约新疆男篮，并在随后代表球队征战CBA联赛。为保护俱乐部青训体系，当时双方签的是“4+2”合同，即常规4年合同到期后，新疆男篮还拥有对周琦2年的优先签约权。

2016年，周琦宣布参加NBA选秀并被休斯敦火箭队选中。同年，CBA公司正式成立，姚明被选为CBA公司副董事长，管办分离跨出重要一步。

据36氪报道，CBA真正意义上的改革是从姚明上任中国篮协主席开始的。2017年2月，其当选篮协主席；几个月后，中国篮协将CBA联赛的商务权、竞赛权正式授予CBA公司，中国篮协只履行监管、指导和服务职责，至此CBA正式完成“管办分离”。而CBA也根据姚明上台后出具的《2017-2022赛季CBA联赛竞赛方案》，在赛制、联赛长度、外援政策等做出了重大改革。改革的第二年，效果初现。2018-2019赛季，CBA联赛的累计收视人次达到10.79亿，创下历史新高，CBA公司平均分红比前一个赛季也提升了70%—80%。

此后，姚明还提出了“CBA 2.0改革”计划，包含裁判职业化、选秀乐透抽签制、焦点战、国际篮球冠军杯等多项构想。受新冠疫情和意外错失奥运会的影响，该计划一度被打乱。

图源36氪

据中国新闻周刊援引苏群观点称：“姚明上任时面临两大难题：一是球员工资高企，二是一些成绩不好的球队，留不住培养的青训人才。”工资帽、顶薪合同留人等规定，随之应运而生。

在2017年帮新疆男篮赢下首个CBA冠军奖杯后去往休斯顿的周琦，并未在那里停留太久。2018年末，周琦被火箭队裁员并于次年初回国。因为新疆男篮的“优先续约权”，周琦回到广汇又签署两个赛季的新合同。

而“工资帽”是指球队每个赛季可以用来支付球员的工资总和。据中国新闻周刊报道，NBA从上世纪80年代便开始正式实行工资帽，防止豪门俱乐部通过花钱买走所有好的球员，让经济实力弱的球队难以生存。2019年6月，CBA推出的《标准合同》，首次正式提出工资帽制度，对国内球员整体基本工资帽、单一国内球员最基本工资限额、国内球员单场赢球奖金限额、外籍球员整体薪酬限额等作出明确限定。

工资帽在2020~2021赛季正式生效，各俱乐部本土球员工资支出的上限为4400万元，下限为2000万元，单个本土球员顶薪为税前800万元。2021年6月，CBA公布新赛季薪资标准，本土球员顶薪下调为600万元。

这个夏天也是周琦合约再次到期的时候，新疆男篮开出年薪600万顶薪留人，但周琦方面没有答应。再后面的合同纠纷和出走澳洲大家都知道了。

对此，垂直媒体“体育产业生态圈”评论称，在规则允许范围内保护青训利益无可厚非，毕竟球星难得，一个周琦背后可能是千百个青训失败案例，但也要多方参与方可保持稳定的环境。对俱乐部的青训保护是否该是无限度的，青训球员多长时间可以得到自由身？“这一点存在商讨空间，也是能够体现联赛进步的一环。”

“希望CBA诞生一个更合理的劳资制度” / @苏群 微博

2022年12月17日，中国篮球协会以线上形式召开换届会议，宣布姚明连任中国篮球协会主席。坊间担心，这一次的篮坛震荡之后，CBA和姚主席或将面临诸多非议。但改革本身，就是一件步步泥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