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孩子与诗”系列专栏时间。该系列由有着多年童诗教育经验的童诗作家、评论家闫超华执笔,探讨关于童诗常见的问题:儿童到底应该如何读诗?读哪些诗?诗歌又能给我们带来些什么?
本期“孩子与诗”聚焦于日本童谣诗人金子美铃的作品,展示了这位广受喜爱的女诗人如何以儿童之心,收集儿童的语言,酿造出诗意。
正如作者在文中所说:“童诗是‘语言的幼年’,它必须绝对纯粹才能抵达儿童的心灵。金子美铃的语言轻盈、柔软、纯洁,充满着对事物的怜惜,在她的诗意中万物都有属于自己的神性。”
撰文 | 闫超华
美国图画书作家李欧·李奥尼在《田鼠阿佛》中曾描绘过一个田鼠诗人“阿佛”。冬天来的时候,阿佛并没有像其他田鼠们那样忙着收集食物,它在采集不一样的东西——阳光、颜色和词语。没错,阿佛就是一个诗人,其他田鼠都是他潜在的倾听者。对此,李欧·李奥尼其实发出了一个疑问:写诗到底有什么用?
《田鼠阿佛》,[美] 李欧·李奥尼 著,阿甲 译,爱心树童书,南海出版公司,2010年9月版。
这一切与金子美铃的天性有关,她的内心是敞开的,是人神之境融合的过程。诗人泰戈尔说:“神从创造中找到他自己。”试想一下,如果神不去创造,那么又如何通过他者认识自我呢?童诗就是创造——飞翔——纯真——生命的艺术,作为诗人,唯有在诗歌中发现你自己,才能像虫子一样找到自然的道路。如同金子美铃对她的老师西条八十所说:“先生您读也罢,不读也罢,我都不介意,我只是像自言自语一样把自己所想的写出来。”这是一种自然现象:
在金子美铃五百多首童诗中,神灵是重要的主题,这意味着某种孤独与梦幻,同时也显示了她内心的灯塔。在这首童诗中,事物由小及大层层进入,又返回到蜜蜂里,也就是说从蜜蜂——神灵——蜜蜂,形成一个魔法的圆环。一首童诗就是一个声音的世界、一个变形的世界。语言的声音走到哪,它的翅膀就飞到哪。“神灵/在小小的蜜蜂里”这种写法与威廉·布莱克《天真的预示》中“一颗沙里看出一个世界/一朵野花里一座天堂”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诚然,在金子美铃的世界里,神灵与露珠、眼泪和蜜并无不同,都是纯洁的本源:
孩子渴望礼物与金子美铃渴望父亲复活一样美妙。这里,不得不提及父亲的“缺席”对金子美铃的影响。金子美铃原名金子照,1903年生于山口县的一个乡村,两岁那年,她的父亲金子庄之助在中国营口经营一家书店,后来死在那里。那一年金子美铃三岁。按照弗洛伊德的观点,父亲的离去必然会导致情感的转移,金子美铃需要重新创造出一个父亲,如同光创造影子:
诗人需要寻找一个父亲的替身,这种身份的转换像是一种游戏,甚至诗人渴望化为万物与父亲对话:“不管哪里都有我/除了我以外,还有我。”(《我》吴菲译)。对此,也许我们可以从聂鲁达的《疑问集》中看见秘密:
这种“分身术”让诗人幻想:“父亲大人永远都在我们身边,虽然看不到他的身影,但是他一定会一直守护着我们的。”写到这里,我凝视了一会儿我近期买的金子美铃的邮票,她面色温润、纯美,直到形容慢慢融化:丈夫的夜不归宿、家庭暴力以及不允许她写诗等原因导致他们的婚姻走向尽头,在女儿的抚养权也被丈夫剥夺之后,金子美铃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金子美铃邮票。(图源:作者)
后来,死神拥抱了她。昭和五年(1930年)三月九日,金子美铃去照相馆照了一张相片,归来途中买了樱叶饼,晚饭后,她一边给女儿洗澡,一边为她唱童谣。女儿睡去,“她睡觉的样子好可爱啊!”这是她生前留给女儿的最后一句话。三月十日,金子美铃服用大量的安定剂结束自己二十六岁的诗歌生涯。在给母亲的遗书中,她写道:“我的心也像今晚的月亮一样平静。”
金子美铃死后,1984年她的诗歌全集才正式出版。2001年,金子美铃的一生才被日本导演搬上荧幕,在拍摄过程中,导演采访到金子美铃的女儿房江,房江说,她曾经一直无法原谅母亲,不理解母亲为何要离她而去,后来,当她读到《南京玉》时,才开始理解了母亲对她的情感。
每一首童诗都是一个生灵世界,引领我们走向心灵奇旅,亦如安徒生所说的,这是一条“光荣的荆棘路”。童诗的每一行句子都是彩色的线条,在两行诗句之间跳舞、远行,然后消失在纸的边缘:
“光荣的荆棘路就是一条环绕地球的光带,只有极少数的幸运或不幸者才会被上帝选中而在这条光带上行走,才会因此停留在天人交界的地带——即使他们自己并不会从中受益。”
诗人顾城曾说:“人生如蚁而美如神”。我想,金子美铃就是被神灵眷顾的幸运和不幸者,她在纸上航行,泛起词语的波浪,闪烁着诗意的光点。这是寂寞的,也是明亮的。而金子美铃一直保持着蜂蜜的纯洁,她与万物对话,有时不是她在写诗,而是诗在写她,以翅膀的形式。直到我们听见一个声音隐隐传来,这个声音是对神灵、父亲和自己的告别:
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撰文:闫超华;编辑:王铭博;校对:王心。题图剧照来自《金子美铃物语》。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欢迎转发至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