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亳州有个八十四的老人，活出丧，自己给自己办了一场葬礼。

后来记者采访他，老汉笑着说，很开心，他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趁自己还活着，和上百名村民乐呵乐呵。

我个人很欣赏他，并非源自他拉动了消费。虽然他的确拉动了。

看着这个上热搜的老人，我想起来一个儿时看过的故事，清代有名的荒唐王爷，乾隆的弟弟弘昼。

弘昼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活出丧，年轻的时候就喜欢，自己还活着，操办葬礼，自己坐着供桌上大吃大喝，看着下面的人哭哭啼啼，特别有意思。

他一辈子不是办过一次，而是办过无数次。以至于大臣们都告他，因为他每次办丧礼，你总不好意思不去，去了又不好空手，就像一对夫妻结婚离婚结婚离婚，年年办婚礼收份子钱，亲朋也不可能没意见。

但弘昼就这么坚持着，一直坚持着。

我小时候读这段故事，起初是以为他贪财，大约是贪图朋友们的礼金，后来想想不可能。

雍正死后，乾隆把雍正所有的私人财产都给了这个弟弟，谁差钱他也不差钱。

再大一些重新读这个故事，觉得他是在韬光养晦，用这种自污的手段表示自己没有争竞之心，只想荒唐的度过一生。

但后来再去读这段故事，感受又不一样。

用《红楼梦》里的话讲，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似宝玉这样愚顽的，他沉浸在宴席中，渴望永远也不要结束，渴望姐姐妹妹永远围在他身边。

似黛玉这样悟性高的，就会写出葬花词。葬花词的本质就是提前看懂了轮回。

我想，弘昼也许只是喜欢提前看看剧终。

金庸说人生只是一场大戏，大戏总要落幕，时不时的提前看下剧终，时不时提醒下自己，人生不过一场梦，总有梦醒时分，未为不可。

安徽老汉做的就这点事儿呀。

我为什么要把他拎出来说事儿，是因为我发现我们有很多读者很焦虑。

有焦虑自己的孩子念书不够好，有焦虑自己找不到好工作，有焦虑年轻人变少，自己将来退休延迟，不晓得领不领得到退休金。

曾经我也觉得这些事儿很重要，后来觉得不重要了。

不是这朋克的老汉改变了我，而是疫情。

疫情或许走了，但是它改变了我们很多。

疫情前的那些年里我也相信过日本的人均百岁计划，我甚至相信过长生不老。

我是真的参观过一些生命科学研发类企业实验室的，当人家给我介绍他们长长的投资人名单，我看到上面各种耳熟能详的富豪与著名投资人时，我也曾以为这是不久之后就会发生的事情。

所谓科技会加速爆炸，先让人的生命突破一个极限，然后随着科技的再次加速爆炸，人就渐进的，二次突破生命极限，三次，四次，乃至无穷。

疫情过后，看着美国变低了的人均寿命，我笑了。

我忽然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那时候我超能忽悠，两家世界500强，派了两支技术专家团队来检验，我方就我一个人。

各种天花乱坠的PPT，都出自我手，各种技术细节，架构图，也出自我手。

我们当时其实就只开发了一个演示系统，也是昔日我主导开发的。但是大家都觉得没问题，因为我信誓旦旦地说可以大规模部署，而这么多专家，反复盘问，也没找到什么破绽。

光忽悠市场不算忽悠，我连自己的老板也忽悠，我们的第一大股东，第二大股东，甲方，乙方的大BOSS，都信了。

有一年，连母校我原来系里的一位教授也拿出一本书，说他想要列入他教的课的参考书序列。

他问过该书的作者，他们说是参考我们的研发成果写的，于是来问我。

饭局上我翻着书有点懵，后来想了想，还是跟对方说，很多东西并没有真的进入到落地阶段，也许最终证明只是个想法，我建议你还是不要拿给学生看。

教授不以为然，他说，你自己也应该有感受，当年你们读书的时候，不也觉得老师教的太滞后，比市场至少滞后十年。

现在他想紧跟市场节奏，同学们也很欢迎，为什么不好呢？

我脸有点红，不方便解释，也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不方便说的话很简单，作为一线人员，我不扯大话，市场没信心，就不会投钱，没钱我就没有办法把大话变成现实。

一个两个扯大话，你只需要打个提前量就可以了，比如把三年后的事情说成已经做好了。

大家都扯大话，那你就只好学徐福，声称自己在蓬莱仙岛已经遇到了仙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现在就差五百童男童女以及各种种子和农具了。

那时候我常常和亲信们开这个玩笑，戏称咱们是徐福团队，干的就是连自家老板也忽悠的差事。

当然，这话只能讲给心腹听，比如那几个研发经理，而且得是铁杆嫡系，我知道他们没别地儿可去的那种。

不能和普通研发讲，讲完了他们会觉得这帮上司太不靠谱，更不能跟销售讲，他们会失去信心。

有时候研发和销售就是这么一种相爱相杀的关系，研发告诉销售已经万事俱备，可以直接大规模部署，往往是连内部立项都还没有。

销售告诉研发市场已经搞定，你们放心大胆去做，往往只是他们刚弄清楚客户的门牌号码。

所以我当年很纠结，因为这俩团队我都带过。有一种左右互搏，自己骗自己的感觉。

面具戴太久，就摘不下来了。你也许是在《盗墓笔记》上看到的这句话，可是它原本的出处，还真是鲁迅，这真的是鲁迅说的。

人，骗人骗太久，就往往连自己也弄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这句话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鲁迅说的，我想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他活过来，发现这么多话都号称是他说的，恐怕他也弄不清自己说没说过了。

所以很多年后，当我连长生不老这种项目都会相信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点什么。

我忽然明白当年未必是我骗过了那些大佬，也许只是他们甘愿被骗。

因为他们年轻的时候，也骗过太多人，骗到最后，已经弄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人类不清楚的事情，病毒很清楚。

骗人很容易，骗病毒很难。

三年下来，长生不老已经成了一个笑话，人类连个小小的病毒都搞不定，还长生不老？

美国连平均寿命都会下降，你相信不久就会长生不老？

很多事情，纠结是因为你没有意识到有终点，意识到了，你也就不纠结了。

三四年前，我也是自信人生二百年的，二百年也不会结束，因为接下来是向天再借五百年。

你有这么长的规划，当然满满的都是问题。

我必须是学霸呀，我要不是学霸，两百年后我怎么从竞争中脱颖而出？

我必须有一份好工作呀，否则三百年后我岂不是要失业？

我和你们一样，两个月前大病一场，病了足足一个月，才不咳了。

然后我就想通了很多事情。

用本山大叔的说法，之前很多想法，太扯淡了。

你想那么多有什么意义呢？

过好当下就行了呀。

隔壁老王比你牛，那就让他比你牛呗，干嘛？他是要变身奥特曼还是独孤求败？

你老了之后能不能领到退休金，需要你今天就操心么？

你先活到老了再说好不好。

吃饱了撑得非得琢磨这些干嘛？

该吃吃、该喝喝、有事别往心里搁；泡泡澡、看看表，舒服一秒是一秒。

你搞那么多飞机的本质是因为你觉得生命是无止境的。

当你真正像那个赛博朋克的老汉一样理解人生不过大梦一场，你才真的找到人生的价值。

人生无非把握当下的每一分每一秒，过好自己的每一天。

现在，立刻，马上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足够了，焦虑个P呀，等死后，有大把的时间可供焦虑。

有人说，风叔，我懂了，我马上就去活出丧捞份子钱.......

回头你被骂，千万别说认识我，反正我不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