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神磊磊

一‍

今天讲一个关于杨过和黄蓉的故事，非常有趣又耐人深思的故事。

杨过对于黄蓉，一直非常地怨，觉得这位郭伯母对自己不好。

哪里不好了呢？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黄蓉在桃花岛上故意不教杨过武功，只教他读书，什么《论语》《孟子》.....

想想倒也真是挺刺眼的。当时桃花岛一共四个学生，除了杨过，其余三个如郭芙等都在练武，一天强似一天。

可黄蓉这边却递给杨过一本《论语》，还说什么我先教你朱二师祖妙手书生朱聪的看家本领——读书，你好好学，前途大大地有。

然后就开始念：“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杨过当场差点没哭出来。

学不到实用的功夫，反而差点被搞成了孔乙己，这成了小杨过当时最大的屈辱和心病。

二

杨过对此生气、记恨，没毛病，换了我也一样生气。

在那个江湖里，说到底要比谁拳头硬。杨过不会武功，从小吃了很多亏。桃花岛上挨小朋友的打，到了全真派去上寄宿学校又挨打。

坦白地说，黄蓉不教杨过功夫，是有私心的，她觉得杨过太聪明，太狡黠，活像他爸。万一再教出一个杨康，那还得了。

她这个事做得不讲究、不厚道，会伤害孩子的自尊，让孩子觉得自己被区别对待了，被歧视了，没有什么好强行辩解。

然而，世界上有些事，总是会奇异地滑向反面。

黄蓉存心提防杨过，区别对待杨过，然而她偏偏却有一件事做对了，导致了错进错出的神奇效果。那就是，她教杨过读书，居然教得很认真。‍‍‍‍‍‍‍‍‍‍‍‍‍‍‍

不到三个月，一部《论语》教完，又开始教《孟子》，《孟子》读完又读《诗经》，诗词文章，也教了许多。

黄蓉是个比较躁动不耐烦的，但她居然耐着性子认认真真教了下去。‍

不但学经，而且辩经，杨过思维比较活跃，原著中说，他对书中经义往往不以为然，不住提出疑难，黄蓉也认真应对。‍‍‍‍‍

大概是因为杨过这个脾气特别像黄药师，也像黄蓉。所以黄蓉不以为忤，认真对待。这个学堂居然成了有讨论、有交锋的学堂。‍‍‍‍

事情就此诡异地滑向了另一面：小杨过有了一个最聪明却又最认真的优秀教师，上了最好的文化课，读了一肚皮书。‍‍‍‍‍‍‍‍‍‍‍‍‍‍‍

三

有句俗话叫人生是长跑。到了后半程，读书的效果出来了。

杨过渐渐意识到，当年郭伯母教他读书识字，博闻明理，在后来发挥了巨大用处。

先说一点，做人。

杨过有一次在华山碰到洪七公，七公考验他：“我要睡三天，你守着我。”说完倒头就睡。

偏偏此时还来了敌人。杨过完全可以逃走的，可他心里猛地想起了黄蓉当年讲给他《庄子》里“尾生之信”的故事。

“我杨过遭受世人轻贱，若不守此约，更加不齿于人，纵然由此而死，也要守足三日。”

他效仿古贤，守足了三日，得到了洪七公的喜爱，后来还传了他打狗棒的招式。‍‍‍‍

我们常说风口风口，可不好好做人，换了杨康，风口来了他把握得住吗？

当年洪七公之所以收郭靖为徒，表面上是馋黄蓉的饭菜，实际上不也是看中了郭靖的人品嘛。

幼年读圣贤之书，明做人之理，现在居然显现出好处了，塑造了杨过的人格底色。

后来他的人生面临许多歧路，是非之分，善恶之察，忠奸之辨，只要踏错一步就是不归路，但杨过硬是跌跌撞撞，靠着幼年扎根在心里的是非观、价值观、同情心走了过来。

好几次，他都被歹人撺掇、利用，被仇恨蒙蔽，差点就要对郭靖下手，关键时刻什么把他拉住了？

“霎时之间，幼时黄蓉在桃花岛上教他读书，那些‘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语句，在脑海间变得清晰异常......”

书里说：“杨过似乎全身都高大起来，脸上神采焕发，宛似换了一个人一般。”

是什么东西，能让一个潦倒青年瞬间“高大起来”、“神采焕发”？‍

钱？还有吗？

知识和真理。

是它们让杨过瞬间从迷惘中清醒，人格上“高大起来”，气质上“神采焕发”。‍

四

更幽默且让人深思的是，小时候的读的一肚皮的书，还成了杨过后来“武功起飞”的关键。

知识、哲学、文学……这些“童子功”居然大大启发了他的武功，成为了他后来武学创新的灵感源泉。‍

看《神雕》你就发现，杨过经常有个习惯，一边看书读诗，一边在心中虚拟剑招武功，与诗句配合。

“吟到‘风驰电逝，蹑景追飞’时剑去奇速，于‘凌厉中原，顾盼生姿’这句上却是迅猛之余，继以飘逸。”

从曹魏时代诗人嵇康的《赠秀才入军》入手，杨过创出了一套飘逸潇洒的新剑法。黄蓉当初大概都没想到还有这个效果。

在独孤求败的剑冢，杨过一边吟诵着晋代左思的“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一边在瀑布的激流中练习内功。

多年之后的东海之滨，杨过更是迎来了一次伟大的创新，“黯然销魂掌”悄然问世。

而在杨过一生的武学创新中，这一门功夫是飞跃性的，是顶级的。后来周伯通品评当代武学，说近年来天下功夫可一观者，就是小杨过的“黯然销魂掌”。‍‍‍‍‍‍‍‍‍‍‍

然而它的灵感源泉仍然是读书，归根结底仍然是黄蓉教的。‍

黯然销魂掌，取自南朝大辞赋家江淹《别赋》中的一句：“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看当时的江湖，其实资源很好的后辈翘楚挺多，大小武、耶律齐、程英……为什么他们没有脱颖而出，很快就到达了瓶颈？

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知识。

就在前两天我参加一个活动，重庆彭水一位小朋友就真诚地提问：我们学的唐诗，长大了还有用吗？‍‍‍‍‍‍‍‍

知识这玩意，不会马上让你成功，但会极大拔高你的人生上限。‍‍‍

一个人读书、有知识，不能保证所谓升官发财，但会拥有更广阔的可能。

后来回望从前，杨过说了一句话：幸亏少年时跟着郭伯母读了几年书。

那一刻，他对黄蓉开始原谅、释怀，并且转为了感激。

五

读书就是这样，年少的时候，总以为那些之乎者也绕口，觉得那些微言大义没用，看着一本本的书头都要大了。

“有屁用啊”、“能吃还是能喝”，谁都有过这些念头，包括杨过。

可多年之后或许你会发现，新的人生，新的可能，都在你看过的一本本书里。

他们早已潜移默化，成为了你身体的一部分。

所以，拿起书本吧，随便你手边的哪一本，只要你愿意翻开，它终将在有一天照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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