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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我要WhatYouNeed收集编辑：CestGialu
今天的文章有些特别，是本栏目的第一位男性创作者，他叫 CestGialu。来到这里，他希望可以分享自己从一个无法共情女性对于「社会上的性暴力案件」为何如此有代入感的男生，在异国他乡经历了一些焦虑与恐惧的生存体验后，所产生的新的感受。现在，他不仅更加理解女性为什么会因为新闻感到恐惧，还会更进一步思考，性骚扰并不总是以「威胁」的形式发生，也可能生发于「糖衣炮弹」下，让人无法防备。从小生活在中国的我，基于性别和性取向，其实是没有受到过和性别有关的欺凌的，也没有被爸妈忧虑过潜在的社会伤害。因为我不会遇到，所以对女性会面临的某些遭遇，或是她们潜在的某些恐惧，虽不能说无法理解，但至少是不能彻底共情的。我记得曾经有过一个事件，大概是一个搬家的女孩，出于各种因素怀疑司机想要迫害自己从而跳车，最后不幸身亡。我那时更多地会认为这是女孩的被迫害妄想，虽然网约车曾发生过类似事件，但可能仅仅是数亿分之一的可能性，这种忧虑是不必要的；听到女孩们所遭遇过的某些侵犯或骚扰，我也会觉着，她们应该学会及时拒绝，清晰地表达自己的立场。我不太能够理解，为何她们有些耻于面对和叙述这些事件，并称赞那些说出来的人十分勇敢；在我的成长过程中，从来没有被提醒过要小心，并且也从来也没听说过哪个男性深夜跑步或回家遇害。以至于我也无法共情，在犯罪率如此低的中国，女生们为什么不敢一个人走夜路。我只能理解她们的害怕，却无法切身地感同身受那份恐惧。带着这样的有些理解，又有些不能共情的心情，我出国留学了，遇到了一些事。第一件事发生在 2019 年 12 月的柏林。作为曾经混迹在北京鼓楼大街的少年，去了柏林自然免不了蹦跶蹦跶。我在青年旅社里，认识了一个从法国来的大姐，大姐隔几个月便要来柏林浪一浪，要去的地方自然味儿也会比较正。本着要蹦就得蹦最正的迪的态度，某天晚上我跟着她一起去了某个迪厅。这个迪厅所在的位置，像是在某个破旧的艺术区里，要经过好几条漆黑的土路才能到达，看这架势一定非常纯正。果然，是个破破烂烂的场子，可能这才能代表真正的柏林夜生活。场子不太大，人也不大多，可能因为免费，有不少的黑人哥们儿，大姐算是常客，看得出认识其中一部分人。那晚的音乐和气氛其实不是很得劲儿，不过这没关系，都是见识。那法国大姐有另外一个黑人朋友，我也偶尔和他瞎说两句。后来蹦着蹦着，哥们儿忽然示意要我跟他走，感觉像是要跟我说点什么，我寻思咱都打了招呼，彼此笑过，都是朋友，都是 bro，然后就跟着他来到了卫生间，甚至还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卫生间的格子。当然，表面上我并不是稀里糊涂地被他拉进去，而是嘴上一直念叨着 bro，这也是为什么不太好拒绝，总不能嘴上一口一个哥们儿，但又表现出「兄弟你是不是要搞我」的怀疑。进了格子后他把门插上，我心想难道不是要亲我吧？没想到更吓人，他从兜儿里掏出一点毒品要跟我「分享」。虽然我嘴上还是很洒脱地谢了谢大兄弟，说这玩意儿我不碰，但脑子嗡嗡作响，心里怕得要死，赶紧拉开门准备出去。出去之前，兄弟意思是能不能给他点钱买瓶酒，这下我赶忙把兜儿里的零钱掏出来给他。事后回想起来，如果他拿的不是吸食那种，而是可以扎针之类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不过这其实并不是我恐惧的，真正恐惧的是我本来也没那么当回事，毕竟出来了且没碰就安全了。但又过了好一会儿，迪厅人越来越少，之前那两个黑人哥们儿已经离开，但我却渐渐察觉，场子里另外一个黑人哥们儿似乎一直在盯着我，像是在观察猎物一样——而且绝不是那种「看上」那种感觉。这哥们儿也不蹦，除了偶尔看看我之外，看起来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理由。为了验证他是不是在盯我，我还专门在迪厅门口来回转悠，不管我走到哪儿，我始终都在他的视线里。作为场子里唯一一个亚洲人，且那会儿先惹了一个黑人哥们儿不开心，后来还被拉去吸毒，而那些黑人哥们儿大多彼此都认识，于是一种要被「狩猎」的恐惧油然而生。在那一刻，我无比坚信在迪厅外面那些漆黑的土路上，之前的那几个哥们儿正守候着我。虽然我和法国大姐一起来的，但在他们眼里我似乎是一个人。他们完全有可能在外面堵截我，虽然大概率不会要我命，但打劫一个亚洲人在柏林绝对算不上新鲜事。于是，一种对未来的恐惧彻底笼罩了我。还好有法国大姐，跟大姐说了之后，她让我跟着她就好了，所以后来也没发生什么。但倘若那晚真的是我自己一个人，老实说我真的是不敢踏出那个迪厅的。这件事过去，2020 年 1 月。我在布鲁塞尔的一个青年旅社里，当夜只有我和一个从法国来的黑人大哥。旅社的卫生间不大，而且淋浴间是一间玻璃房。第二天早上，我裸着上半身洗漱时，黑人大哥正在淋浴，忽然夸我 body 非常 beautiful，虽然这赞美来自一个男性，但多少也是令人愉悦的。洗漱完毕后，不一会儿大哥也淋完了浴，出来时全裸着，不得不说大哥身材是真的猛，大概属于欧美 A 片里会出现的那种。大哥擦身子时继续跟我搭讪着，又夸了我一句身材好，我也客气客气说你那才是真的好。然后大哥便问起我性取向。虽然我是个正儿八经的直男，但因为一度非常认同朱迪斯·巴特勒的性别理论，认为性取向也不过是过去经验的一种结果，而且毕竟我在如此开放的欧洲，说自己是个百分百直男显得自己多狭隘呀，于是便说，我是直男，但是并不排除是 gay 的可能性——瞅瞅哥们儿这心胸宽广。大哥说自己是个双，我嘴上还一口一个 wow cool。也许是我的开放勾起了大哥的兴趣，聊着聊着大哥又夸起我的屁股真不错，面对这样的赞叹咱也忍不住窃喜一番，夸着夸着，大哥忽然非常有礼貌地来了一句：「我能摸摸吗？」也许是被赞美冲昏了头脑，也许是出于咱一个亚洲人的礼貌——毕竟你都这么有礼貌地问了，咱怎么好意思拒绝呢？当然，也有当时的气氛的原因，你夸了我半天，而我还说自己有可能是个gay，似乎好像没有理由拒绝。于是便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好在大哥摸了摸之后，我忽然感觉到有异物开始膨胀，赶忙摆手谢绝了大哥。大哥倒是也有礼貌，懂得察言观色并适可而止。不过他还是没有放弃，一直在怂恿我尝试，并且试图留下他的 INS，希望我在需要的时候可以联系他。虽然我对此并无兴致，也没留 INS，但事实上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有些陷入一点自我怀疑，我为什么会让他摸了我的屁股？难道我真的是 gay 吗？但我觉着我也不是啊。仔细想来，大概是被他的夸赞迷惑了，无论在彼时那刻还是内心深处，这都不是我想要的，只不过因为他的迷惑和我的礼貌，我没有拒绝，由此才导致了这一幕。第三份经历不是一个具体的事件，而是我当时在国外生活所感受到的日常状态。生活在外，不管是家人还是自己，自然最关心的事情之一便是日常治安，不管去哪儿都会养成一种先查查治安情况的习惯。我生活在一座法国的小城市，虽然整体治安不算差，但相比于中国的治安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在我要离开的 2020 年初，城市微信群里发生了不少中国人被抢劫的事件，甚至包括我的舍友，他在家楼下不远处的地方，被两个阿拉伯人拿刀架在脖子上抢走了手机，临走前还在他的眼睛上来了一拳——原来眼睛上来一拳真的会成为熊猫眼。不过在那个城市生活的半年多时间里，我都没太当回事，夜里出门是常有的事，主要是我觉着我跑得快，只要足够警惕，遇上事儿拼命跑就是了。但每次出门旅行时，还是会查一查治安情况。在巴黎深夜独自走在路上时，我都会有些忧心，也不会像在其他地方一样，走着路还可以自在地听歌。更多的时候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但凡远处走来看着不太面善的人，都会分外提高警惕。虽然这些恐惧都很小，但却一直伴随在我的国外生活。借由以上三个令我印象深刻的事情，我得以在某种程度上，共情女性的某些处境与心境。我想这是因为，身为亚洲人的我，在治安环境更加恶劣，且存在身份与种族差异的欧洲，就像是女性活在男权社会里一样。从体格上来讲，作为亚洲人的我并不如很多欧洲人；从经验上来讲，除去治安环境本身比较差之外，也有太多针对亚洲人的违法犯罪事件；从文化上来讲，尽管并不严重，但也偶尔也能够感应到一点因为身份而遭受到的区别对待。因此我相当于是被抛入了一个类女性的社会环境，也由此忽然才深刻地共情女性的某些时刻。其实在柏林的那次遭遇，只是因为遭遇了一系列的事件，由此产生的猜测与想象，也许并没有几个黑人哥们儿等着打劫我，那个法国大姐也显然并不觉着会发生这样的事，但这完全无法驱散我的恐惧，因为那种可能性是存在的，甚至发生的概率是很大的——即便仍然很小很小。但所谓差别，就在于这一点微乎极微的可能性。因为存在过，所以会觉着它可能还会存在，并且可能会发生在我的身上。而这，不正是那个怀疑网约车司机要迷奸自己的女孩的处境？纵然微乎其微，但当现实显现出一点蛛丝马迹，对那结果的想象的恐惧便会爆炸般展开。在柏林的这个时刻是特定情境的恐惧，而后面所说的像在巴黎那样时时刻刻的忧虑，我想便是中国女性在日常生活中的处境。因为微乎极微的存在，所以它变成一种潜意识里的忧虑，担忧深夜走在路上被人骚扰，担心夜跑时遭遇意外，担心穿着裙子时被人偷拍，担心在酒店里会有摄像头……从几率上来讲都是很小的，但都是切实存在的。至于被黑人哥们儿摸屁股这件事，出于性格原因，我其实并不耻于讲述，甚至把它当作一场笑话。但这个事件，在某种程度上的确也对我造成了困扰。我可以向别人讲，并且和对方一起哈哈大笑，但这并不代表我乐于被男性摸屁股。虽不至于恶心，但回想起来其实并不大舒服，因为这并不是我的身体渴望的。这个事件，也令我一度怀疑起自己是 gay 的可能性，毕竟是我主动答应可以让他摸一下的。我没有将这个事件定义为性侵犯，因为对方在我拒绝后很礼貌地停下了，但我却由此共情了一部分遭遇侵犯和骚扰的女孩，她们可能和我一样，遭遇的侵犯并不是一种硬性侵犯，而是包裹在花言巧语之下的循序渐进。这些男性会夸你好看，会跟你开玩笑，营造轻松的氛围，会让你不好意思拒绝，然后借此发生一些侵犯行为。在那个时刻，你会觉着好像有点奇怪，但被麻痹的神经让你的身体僵住，于是便有了后面的一切。等事后回想起来，当时的那一点小奇怪彻底放大，才惊觉自己做了其实并不想做的事。但自己又没有拒绝，于是质疑自己是不是也有一点点责任。也许这一点自责，也是让女孩们不敢讲述的一部分原因。正如杜英哲事件当中的那些遭遇，我想解杜英哲所做的那些帮你贴胸贴、帮你裹胸或是在屁股上画小乌龟，可能都不是生硬地发生的。这些看似夸张的瞬间，或许是包裹在欢乐的气氛、和蔼的面庞、和对这些瞬间的意义的消解当中，我甚至可以清晰地想象他那张呼哧呼哧的笑脸，在那张「笑脸」之下，在那个不平等的权力关系之下，在几乎二十岁的年龄差之下，女孩们就一个个被迫地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当然，除去以上所说之外，还有太多的女性处境与心理，比如除了「花言巧语」之外的侵犯体验，我其实无法深刻体会，甚至大多数这辈子都无法体会。但通过这些事件，我渐渐地学会了更加充分地想象和体会女性的处境，而不是从自己的生命经验出发，去否定那些处境，否定那亿万分之一的存在。因为我们之间的差别，就在于那些从总体概率上来说微乎其微的可能性里。
作者 CestGialu
编辑 米花
配图 心跳漏一拍
音乐 Peter, Paul & Mary - Puff The Magic Drag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