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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之乎者野记收集编辑:牧之野
有多薄凉呢?就是这些年来,忌口温暖的话语,并不是针对谁或者什么,大概就是孤寂惯了,就像北方深冬冰冻的水管,会粘下舌头的一层皮,血淋淋。即便对最亲的亲人,还有对她极好的人,那些日常里人们爱听的,长辈笑颜绽放的话,都很烫嘴,做不来。常常的情景,就是一大家人坐着聊天,她就听着,一言不发,大家也都习惯。我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一种状态还是一种忏悔,但我是理解的。我便也是个铁石心肠的人,父亲走办葬礼的那些日子,兵荒马乱,都没掉过一颗眼泪。但是今天通话的状态很不对,就是说起一件小事,既絮叨了很久,也沉默了很久。过年的时候,福建那边的风俗都是一大家聚在一起,有很多的礼仪,我不太懂。以前办公室有个福建同事便是每年都会带我们玩博饼,规则我记不清了,那时瀛旭还在,我们通常会有很开心的一天,吃吃小零食,喝喝茶,听闽南普通话介绍着繁杂的玩法,还有小礼品点缀缺乏仪式感的日子,这样的活动真的记忆深刻。而烟花成云烟的当下,在福建还是如同千年前,村子里祠堂香雾缭绕,一大家族的人天南海北聚到一起,的确不太常见。阿公阿嬷的叫着,他们说怎样,那就怎样的好。就比如90岁的阿嬷要求很严格,下着大雨的那天,雨里烧香拜拜也要很认真的烧满三小时,几千块的香火,阿叔淋着雨有点嘟囔,说给你的钱都去买香了。就这样细碎里,年复一年看似雷同却又迥异的记忆。小孩子们都长大了,阿公家转一转,叔叔婶婶家吃一顿,聊聊天,长大后的小孩子又有自己的孩子,也是在村子里,祠堂边,阿公身旁。她说是阿公最喜欢的那个孩子,小的时候,那么多的孩子,阿公唯独对她最好。犯了错,挨打责罚是最轻的,象征意义的。怎么会呢,她也怀疑,我是个那么嘴不甜也不爱说话的孩子。但是,阿公就这样的脾气和偏好。这个年,还特地把她叫到屋子里,跟她说很多很多的事,有多少钱,多少书信,什么贵重的东西藏在哪里。我想她是明白的,交代后事这些事,需要半推半就,不那么认真地说,不会的拉,你肯定能活几百岁。或者梨花带雨,撒个娇,哄老人开心。但是我这个朋友,就听着,认真的记下,一句话也没有。她觉得,阿公是个严肃的人,认为现在最要紧的任务就是把所有这些交办的事按他心愿一件件办好,让他心里踏实。大概就会突然被黑暗点醒,母亲说父亲走的那一天就是半夜没有穿外裤就下楼了,然后在纸片上写下几个字:“我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所以一定还是有另一个世界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多写几句告诉我看到了什么。医生说他糊涂了,我觉得不是,他糊涂了才不会不让舅舅两点打电话怕吵醒我睡觉,即便是到了离别的时刻。他并没有交办我任何事,大概是交办的那些,都在过往的叮嘱和书信里了,我也没仔细看。
她的阿公便是,交办完后不久,就不小心摔伤昏迷了,脑出血。躲过了新冠的劫难,却仍在命运的轮盘里精确计算着分秒。我们都知道结果,心知肚明,所有的聊天,我都是笑着说的。然后她说起了很多的细节,阿公交代她时的神情,那些跟他聊天时外边的天气,他坚持穿的奇奇怪怪的衣服,似乎很多事情,在结局之后,都多了些注释的后知后觉。她比我要孝顺的多,工作的地方离家乡也不远,一个小时的车程,隔两周就会回去看看他们,空寂的院子里陪陪阿公安嬷聊聊天,买点用不着的东西给老人,还要做些什么呢?说些好听的话吗?可是,她又阴郁起来,说我陪了阿公那么久,却其实根本不了解他,他年轻时候经历了什么?他的心愿是什么,有什么没有做的事情,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说实话,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姥爷、爷爷甚至在世的奶奶叫什么名字,是哪几个字拼起来的,似乎也不想知道。
很多人,习以为常的人,她们不过是在,在,似乎整个世界就相安无事,不在,才知天崩地裂。
你没有了解他的所有,并不代表那就需要自责,也并不是了解了他的所有,我们心中就不会有遗憾。那些对我们重要的人,不是因为过往的经历才对我们重要,而是,因为他们在世间的经历,才有了我们。那些不为你所知的过去,你不知道的朝夕,都在你的基因里,稚嫩的皮肤上,举手投足的细节里。
或许你不经意的一次回眸,一个笑颜,看在老人的眼里,一瞬间,他会想,真像我年轻的时候啊。庭院静谧,花开花谢,院墙和石板,果树上多汁的果实,都是一生流连的影子。所以,你就就好好的活着,你自认的薄凉,或许就是他们的温热,生活的意义。后来,我们又聊了些别的细节,她便也恢复了理性,收拾好东西,就要返程去看阿公了。我说,你要控制情绪,她笑着说没事,家里有很多爱阿公的人,我并不特殊。这就好,很多时候,我们需要冷藏自己的感受,因为珍贵的东西都需要冷藏,灼热容易耗散。在未来的很多时候,小小的细节会不知从岩缝涌出,似曾相识的场景会让我们瞬间溃不成军,那便是揪心,却也是最珍贵的情绪回音。为爱我们的人好好活着,为我们爱的人好好活着,做一个性情薄凉的人,不期望任何山海的共情,那些熠熠生辉的日子,虽然共处但稍显静默的时光,才会显得尤为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