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彬彬靠着墙面，坐在地板上，懒散的身子告诉我此时看画的姿态很舒服，有一个片刻的安静凝视，突然觉得，梁铨的画看起来平淡无奇，其实是用他敏感脆弱的情绪碎片拼贴出了一幅画，是很多个音节组成的乐章，它们从情绪低谷到平静处，再从平静冲向一阵高亢的情绪，此时，我想到，在音乐厅坐在我身边的这个人一声尖叫，接着一阵激烈的用劲鼓掌，继而连声叫好，在贝多芬第七交响曲结束时，我身体不由往后一倒，诧异的盯着梁铨，这是他吗？
一个尬笑使他恢复了正常。
虽然我们经常喝茶，我一般懒得问艺术家的创作过程。我倾向于猜想，他在日常的工作中，一边想着过往的恩怨情仇和难以理解的事情，一边扒拉着浸泡过颜色的宣纸片往板上一张张的贴，一层层的覆盖，盖掉了上一个动作飘过的情绪，直到宣纸平整的粘在画板上，然后伸出手指，抹去那刻留下的不平情绪，试图让一切宁静下来，再也没有一点浮躁，这是他对生活的回应。
他经常提到艾格尼丝·马丁，那个偏执型精神分裂症的老太太，她极其纯粹的简化使她的画面得以极致化，宁静、超然、平衡与和谐，她认为宁静是最美的。他不怎么说自己的画，一个艺术家经常提到的人多少旁证了某种相似性，我知道他在浙美附中毕业后被分配到浙江云和县的山区，那儿有一片云雾缭绕的梯田，我曾经在离云和县不远的小镇上住过几个月，天一黑只有自己的影子跟着自己，他在那儿的青春十年也许是他可以选择平静的缘由。
平静的画面风格，隐约飘过潇湘八景的缥缈之气，他用这二十多年的单调手法，一直在寻找中国语义的可能性，在我看来，他仍然在这层层叠加的纸条中，在纸条边缘的深色留痕中，在留下纸张燃烧的印记之间，寻找自己也不知前方是何物的目标，不曾张扬过表现力，自我抚慰内心矛盾，隐藏不可告人的脆弱，时刻流露着耐心的温和感，把所有的人生问题都集中在最后的一遍制作中。他曾经以《潇湘八景》命名的创作正是他想给自己定义的一种倾向，他想逃避现实去获得一种心境的自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确实沉浸在自己的单纯世界里，与名叫“阿福”的狗为伴。
就眼前的绿色双联画来说，他从单调冷淡的灰色风格中逃出来，他用很多种绿色和大小不一的绿色纸条贴满了画板，像一片广袤的鲜嫩田野，也像他自己的五线谱，在这个人造的场景之上赋予了声音的形状，这些形状由近及远，此起彼伏摇摆着柔弱的身姿，试图控制这不安的去向，但它终究飘向远处，甚至没有目的的散落到各处，他努力控制自己被偏离，但微薄之力最终被屈服，也许这就是他表达内心自由的状态，一种无力抗拒的忧伤美感。
内心的自由总是不尽人意，他这几年转向曾经被他遮蔽的人群，他从自我转向了另一个现实，重新审视这个城市给他带来新的好奇和充满热情的艺术圈，他发现这个城市和之前有点不一样了，一开始的警惕在一场场觥筹交错中被削弱，甚至被这美好弄的有点眩晕，他努力留下这一幅幅图像，举起那只熟悉的“爱拍”一戳，定格这一瞬间，回味日记般的感受，编辑一本时间和情绪的记事本。我喜欢这张格子的作品，因为我有个解读，这个格子是他的日期表，他的文件包，这画中的格子阵是他的储藏柜，作品结构和时间有关，也许不是按照时间的顺序排列，或者他表达的是一个总体，他尽力留下给他带来的每一个可以聊以慰藉的感受，最兴致之时点上一根烟，注视着飘起的烟雾，若有所思。有时候他会解释自己的作品，但我没听明白过，说不清楚恰好符合我对创作的理解，毕竟创作形式如此稳定，几十年如一日，要说的都已经转换成视觉元素了。只要一看到作品，他是梁铨的，这就是全部。
事实上，并非如此。我会想，坚持一种稳定的风格到底会有怎么样的后果呢，难道创作的惯性不会带来腐朽的味道吗？想想罗斯科那种极为单调的风格那又有什么呢，最终不是一个被人记住的视觉符号么，或许这不是问题。艺术家的创作若都是指向社会性，那又会带来什么样的景观，他也喜欢表达那些被打动的直指社会问题的作品，这不是一种更好的面对艺术的方式么。他也经常会提到罗伯特·劳森伯格，艾格尼丝·马丁的好哥儿们，我猜想，他心里肯定有他们这群人，他在美国求学时看到了这群人的作品，看到了劳森伯格的丝网拼贴，看到了劳森伯格的综合材料拼贴，原来可以贴，不用画，那个时代的新事物，在我们今天看来已经不是新鲜的事，而我们需要更新的事物，它又在哪里呢？我们创造的东西都逃不过我们眼睛所看到过的，那些看到的只是形式，看不到属于自己的文化语境。
站在他家的阳台，俯看到是山林，进屋是阿福的嗷叫，这是它的地盘。他泡茶，倒茶，滴落在纸垫上的茶渍是他的材料，我说去你工作室看看吧，他指指紧挨着桌子的一小块墙，墙连着桌子和厨房，估计三四个平方米，他创作的地方，这安排是真妙，这就是他重大生活工作的现场，无需再多，一种让他安静下来可以思考的布置，以表对创作的尊重，这才是他最重要的作品，一切都必须符合自己，吃饭干活，接客喝茶，微信电话，都在一步之遥，天然合理，我还能指望这古稀之年再回到充满理想的年龄状态吗？那些涉及状态的话题，也在他的几声干笑中消失，他想的却是空白。
留白，是他和我说过不多的能记住的词汇之一，当我看到这张小画时，似乎顿悟了留白的“留”和“白”，此刻，我只想意会。他也许一直在寻找这个留白，这是个哲学。看着这张小画，我想象，每天在晨光来的时候，他推开了窗户，他的圆点，他的纸条，他的铅笔，他的粉红，他的粉绿，他的水墨灰，他的虚幻，他的现实，他的阿福，他今天要做的事，他接收到的八卦和他的今天，都从窗外向他凌乱的飘过来。
展览现场
作品图
城门
梁铨
色、墨、宣纸拼贴
48×67cm
1989
中国册页之二
梁铨
色、墨、宣纸拼贴
37.2×45cm
1992
无题
梁铨
色、墨、宣纸拼贴
39.2×36cm
1998
海洋城市
梁铨
色、墨、宣纸拼贴
90.8×122cm
2017-2020
无题
梁铨
茶、色、墨、宣纸拼贴
30.5×30.5cm
2006
倦勤斋的紫藤花之二
梁铨
色、墨、宣纸拼贴
160.5×122cm
2017
茧
梁铨
色、墨、宣纸拼贴
162×122cm
2018
无题
梁铨
茶、色、墨、宣纸拼贴
161×122.4cm
2020
幽致（竹）
梁铨
色、墨、宣纸拼贴
161.3×122.4cm
2020
无题
梁铨
色、墨、宣纸拼贴
90.8×60.9cm
2013
无题
梁铨
色、墨、宣纸拼贴
32.5×45.4cm
2019
无题
梁铨
色、墨、宣纸拼贴
120.5×90.4cm×2
2019-2020
一个美术馆
梁铨
色、墨、宣纸拼贴
90.8×121cm
2021
艺术家简历
1948 年出生于上海，祖籍广东中山，中国抽象绘画最具代表性艺术家之一。毕业于浙江美术学院附中，又赴美国旧金山艺术学院学习，曾任教于浙江美术学院（现中国美术学院）版画系，工作于深圳画院。现退休生活于深圳。
梁铨的作品在全球广泛展出和收藏，曾参加由两届「威尼斯双年展」总策展人阿基莱·伯尼托·奥利瓦（Achille BonitoOliva）于中国美术馆策划的《伟大的天上的抽象——21 世纪的中国艺术》 、悉尼双年展等重大国际展览，并在美国圣地亚哥大学、德国包豪斯档案博物馆、纽伦堡艺术之家等机构举办个展。其作品被中国美术馆、上海美术馆、广东美术馆、浙江美术馆、香港艺术馆、香港 M+、大英博物馆及旧金山大学等知名艺术机构典藏。
实 境
广东当代水墨的循迹与衍变
主办单位
Sponsor
深圳市罗湖区文化广电旅游体育局
Shenzhen Luohu District Bureau of Culture, Radio, Television, Tourism and Sports
承办单位
Organizer
罗湖美术馆
Luohu Art Museum
策展人
蒋薇
参展艺术家
Artists participating in the exhibition
(按姓氏笔画排序)
(sorted by surname strokes)
王 川、王璜生、王绍强、石 磊、孙晓枫、刘子建、江 衡、严善錞、周 湧、林于思、梁 铨、魏青吉
展览助理
Exhibition assistants
张青、张莎莎
Zhang Qing, Zhang Shasha
展览时间
Exhibition time
2023年3月7日—3月26日
展览地点
Venue
Luohu Art Museum
(深圳市罗湖区南极路6号)
(No. 6, Nanji Road, Luohu District, Shenzh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