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是一种抽象、模糊、不可见、无形的情感,缺乏与物质形象特征的联系。它可以影响认知,也被认知所影响。因此,人们常常将自己模糊的情绪进行隐喻,以便形象地描述和清晰地理解,这就是所谓的情绪隐喻。Shaveret al.(1987:1061-1086)在一些心理学家对情绪分类研究的基础上,运用语言学方法建立了情绪概念的基础图示,并从认知神经系统的角度提出了包含五种基本情绪隐喻的两种分类:积极情绪隐喻包含幸福隐喻和爱意隐喻,负面情绪隐喻包含愤怒隐喻、恐惧隐喻和悲伤隐喻。其中,积极情绪隐喻的定义为:强调的是个体因内部或外部刺激而产生的满足个人需要的愉快言语行为、心理行为或具身行为。陈家旭(2007:36-37)和曲占祥(2008:14-17)都将人类的“喜悦”情绪从概念隐喻角度出发,进行了情感隐喻认知对比。但关于积极情绪的多模态隐喻研究方面还有很大的研究空间。

表情包为表情符号发展而成,是一种以图像为主体、图文交错的多模态形式,其视觉性和情感内容体现更为丰富多彩。现如今表情包也正在逐渐形成一种不同往昔的互联网文化,它的出现与广泛应用,是网络文化的特殊现象,也是多模态隐喻发展的变体形式之一,作为视觉性的文本,表情包本身混杂着图像、文字等各种多元符号,符号体系之间相互依存、彼此补充,共同参与情绪隐喻的构建。宋亚丽(2016:255-257)曾探讨关联理论对微信幽默漫画表情包这一新型网络交际符号的解释力。丁丽凤(2017)从图文结合类表情包的配文的语言特点、配图特点以及图文组合特点这三方面对图文结合类表情包进行了分析研究。本文将表情包与情绪隐喻相结合,探讨表情包中积极情绪的多模态隐喻。

信息社会的发展和表达意义的渠道数量的增多使得多媒体技术在日常生活中与语言一起协同工作来传达意义。隐喻不仅以语言形式,还以其他形式出现,涵盖了从图片到声音,从气味到手势等各种可感知的多模态符号。其中,语言是所有模态符号中意义生成原理和语法体系最健全的(雷茜2023:40)。为了满足语言学和人类认知的不断发展和增长的需求,Forceville(2008:462-482)认为应对多种模式的隐喻进行综合的研究和分析。因此,多模态隐喻应运而生。

随着实践研究和发展的深入,一些学者发现Forceville对多模态隐喻的定义限制了多模态隐喻的研究范围,限制了多模态隐喻在实践分析中的运用(Eggertsson&Forceville2009)。鉴于此,赵秀凤(2011:1-10)提出多模态隐喻是概念隐喻的一种延伸,是指相对于单模态隐喻,靶域和源域分别通过两种或两种以上模态同时且专门地呈现和构建的隐喻。总之,源域和靶域所代表的隐喻意义存在两种以上表达方式。

多模态隐喻研究在认知语言学领域的发展大多基于概念隐喻理论,其核心思想为:隐喻本质上是人们的一种思维和行为方式,我们往往利用具体的物理经验来理解与感知抽象概念;前者为源域,后者为靶域;从源域映射到靶域的属性就是映射项。

图1.多模态隐喻映射图式  

与概念隐喻不同,多模态隐喻的源域和靶域利用两种或两种以上不同的模态进行意义映射。基于Forceville(2009)的研究,冯德正(2011:56-61)通过描述映射模式区分了三种不同类型的映射,即跨模态映射、单模态映射和多模态映射。

假设A1和B1分别是语言映射中的靶域和源域;A2靶域和B2源域都处于图像映射中。其中,跨模态映射表明源域和靶域属于不同的模态,包括两种类型的映射:A1B2(图像-文字)和A2B1(文字-图像)。单模态映射包括语言映射和图形映射,可以用图中任意三个三角形A1B1B2、A1B1A2、A2B1B2和A2B2A1表示。在语言映射中,文字本身可以单独构成隐喻,而图像作为源域或靶域则起着次要作用。同理,在图像映射中,只有图像本身才能构成隐喻,而文本的主要作用则是解释源域或靶域。多模态映射在语言模态和图形模态中共存,并表示为一个由A1B1A2B2组成的矩形。

表情包是语言模态和图像模态共存的多模态隐喻载体,在表情包中,情绪隐喻由语言模态和图像模态共同参与构建,不同模态间彼此依存,相互补充,将抽象的情绪隐喻通过图文交错的多模态隐喻形象化、生动化。

本文的研究对象是500个包含多模态情绪隐喻的表情包。其中,300个来自百度、新浪微博等公共社交平台,200个来自微信、QQ等私人社交平台。

由于表情包中情感隐喻的构建涉及到语言模态和图像模态,因此在情感隐喻的识别过程中,必须使用清晰可靠的标准来提取研究数据。传统的隐喻识别多是基于研究者的主观识别与筛选。此外,在实证研究中,PragglejazGroup(2007:1-39)提出的隐喻识别程序(the metaphoridentificationprocedure,简称MIP)现在大多被认为是一种识别隐喻词或短语的综合分析方法,而识别表情包中情感隐喻的具体步骤如下:

步骤1):查看表情包,确保它们至少包含两种模态;

步骤2):解读表情包,了解其大致含义;

步骤3):确定表情包中的情绪词汇单位;

步骤4):对表情包中每个确定的情绪词汇单位,建立其特定的语境意义;

步骤5):对于每个情感词汇单元,找出是否存在一个比语境意义更为基本的意义。基本含义指:a)更加明确和具体;b)更加真实和准确;c)与切身经验相关;d)具有历史导向性。需要注意的是,基本含义不一定是最常用的意思。

步骤6):若满足条件,将情感词汇单位标记为隐喻。

根据MIP程序步骤,对500个表情包语料进行逐一解读识别,最终统计发现,500个表情包中有254个含有积极情绪隐喻,可作为本文的研究语料。

在现有情绪隐喻及多模态隐喻的理论基础上,本研究选择表情包作为研究语料,一方面,表情包丰富了多模态语料库研究的类型;另一方面,能够更为广阔地拓宽相关的研究范围。在Shaveret al.(1987:1061-1086)提出的情绪隐喻分类基础上,本文将表情包中的情绪隐喻重新划分为三大类六子类。根据情绪因素和基本情绪类别,情绪隐喻可分为积极情绪隐喻、中性情绪隐喻和消极情绪隐喻。在积极情绪隐喻中,根据源域和靶域所传达的情绪特征可分为两类:幸福隐喻和爱意隐喻。

4.1 幸福隐喻

幸福被定义为身体上的愉悦和舒适,是当一个人达到一个期望的目标或强烈的接触时产生的情感体验。在254个表情包里发现的积极情绪隐喻中,有141个是关于幸福隐喻的。具体表征类型及分布如表1所示。

表1.表情包中幸福隐喻的多模态隐喻表征 

4.1.1 幸福是跳跃,幸福是向上离开地面

图2.幸福是跳跃,幸福是向上离开地面

如果用一个词语来形容这种状态,那就是,兴高采烈。幸福的概念往往变成身体的积极反应。微笑、大笑和叫喊都能够象征幸福。同时,语言模态通过图像模态生动地描绘了海绵宝宝在快乐情绪下的外在行为反应。根据Kövecses(2000/2010)的理论,情绪的身体反应代表情绪,而这种生理反应来源于心理效应。在图2中幸福的情感主要是通过笑脸来表现,这是通过身体反应表现人类幸福的常见方式。

跳跃的动作对应于某种定向隐喻:幸福是向上离开地面(Lakoff&Johnson1980)。向上的动作是积极情绪的体现,“跳上跳下”通常与快乐的身体反应有关。双脚离开地面浮于半空,隐喻快乐的情绪能够使人获得向上浮空的力,也是快乐情绪的身体表现。

4.1.2 幸福是感到轻盈

图3.幸福是感到轻盈 

自古以来,人类为了能在天空中飞翔做出了许多努力,对飞翔这一行为一直持有积极的追求态度。在图3中语言模态是“开心到飞起”,而图像模态显示的是一个小女孩双手作鸟儿双翼状并面带笑意的场景。在感到幸福和开心时,人类的身体在情绪的影响下感到轻盈,甚至给予了“能够飞翔起来”的认知,在这个映射关系里,幸福的情绪是足以支撑身体作为飞翔容器的动力。

4.2 爱意隐喻

爱是一种复杂而原始的情感,它是由母婴依恋发展而来的。然而,随着个体的社会化,爱通过多种情感的结合而演变,并进一步分为激情的爱和陪伴的爱。在表情包中,爱主要是深情的、友善的或朋友式的爱,是一种深度依恋、亲密接触和相互承诺的复合体验,很少体现出强烈的情感。在积极情绪的表情包语料中,共有113个涉及爱意隐喻的隐喻表征。

表2.表情包中爱意隐喻的多模态隐喻表征

4.2.1 爱是赠与心

图4.爱是赠与心   

心脏作为一个重要的器官,在人体中占据着至关重要的位置,它一直被认为与人类的情感密切相关,尤其是爱的产生。在西方文化中,当人们说“将心给予某人”时,它象征着爱上某人。因此可以表达为爱是心脏,也可以称为跨经验隐喻,指的是精神情感通过视觉、触觉等各种感觉器官的体现,涉及到的跨概念映射关系。Yus(2009:147-172)指出,对一个约定俗成的隐喻进行重新想象,是迫使人们重新整合这个隐喻所失去的感官生动性。在表情包使用人类心脏器官进行表达时,红色的心象征着爱的心理感受。

4.2.2 爱是亲密无间

图5.爱是亲密无间  

身体接触不仅仅是亲密行为的典范。还有另一个概念可以根据物理上的接近程度来理解。在一段友谊中,当两个朋友相处得很好的时候,他们的空间距离通常是较其他人相比更为接近的。在图5中,语言模态写着“ME(我);YOU(你);LOVE(爱)”,图像模态则是汤姆猫正在抱着杰瑞鼠亲吻额头。亲吻是典型的亲密行为。当爱的概念作为一个整体被一种“代表性”关系联系起来时,爱的行为反应可以被认为是一个隐喻(Kövecses2000/2010)。根据情感隐喻的意义建构方式,可以将其提炼为爱是亲密无间。

本文基于多模态隐喻理论,对表情包中的积极情绪概念进行多模态隐喻分析。研究发现:1)表情包中的抽象情感概念大多被隐喻化,以迎合人类的认知规律;2)情绪隐喻多以生理和生理反应为基础,而隐喻意义则通过具身体验构建;3)情绪隐喻表征体现了丰富的想象思维。可以看出,隐喻在解释抽象的情感概念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而表情包中情绪隐喻的功能可以概括为两点:叙事功能和社交功能。

5.1 表情包中情绪多模态隐喻的叙事功能

沟通的主要目的往往是交互传递信息,并注重消除信息的不确定性。平时人们通过手机进行日常交流时,通常难以看见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而纯文本交流也无法体现话语的语调和节奏等特征。在单纯以文字不足以表达情感而情感因素对人际交往至关重要的时候,表情包以其生动、形象、方便灵活使用的特点,往往通过夸张的表情与动作,将日常社会生活中的情感因素还原至网络世界中,弥补了情感负担的缺失,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空间差异导致的情感和信息丢失的问题。不仅如此,在对话中加入表情包,可以在使用文字进行交流的过程中更充分地表达情感和情绪。当和朋友聊天时,有时单凭文字很难感受到表情和情绪。此时,用表情包来替代和补充文字,则可以使情绪的表达更加简单、清晰、流畅和生动,从而更好地实现叙事功能。

5.2 表情包中情绪多模态隐喻的社交功能

现如今,人们之间的交流和合作变得越来越复杂,人际关系也会因利益的复杂性而变得更加紧密,凡此种种对社会交往提出了新的要求:其一,我们要及时、准确、高效地表达自己的个人情感,向他人展示自己的价值观与社会关系,以获取必要的社会资源;再则,我们要认清和理解他人表达的情绪,并及时、清晰、高效地理清自己对他人的价值需求,惟其如此才能更好地开展社会活动与合作。情感表达的主观目的主要是向外界展示自己的能力、财富和价值需求等,进而获得帮助,赢得必要的合作,并得到外界的理解,赢得社会的尊重。表情包在日常交流中的广泛使用,主要是通过手机这一媒介建立起来的。当面对面交流不可能的时候,表情包是一种语言交流的工具。

人不仅是生物实体,也是社会实体,表情包能够体现的是社交情绪。主观上讲,表情包的流行与现代社会人们的生活方式和精神状态极度相关。随着生产方式、社会结构与交际方式的变化,人们的情感内容变得更加复杂和丰富。除爱、恨、怒、羞、悲等基本情绪外,还不断产生仇富、软弱感及被剥夺感等一系列特殊的情绪状态。情感作为人类的一种基本属性,与社交活动密不可分,社会情感的丰富性必然导致情感表达的多种需要。无论是数量、类型还是图像和语言的关系,表情包在表达情绪的丰富和生动从而实现社交功能等诸方面都具有先天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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