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周刊》 记者 张燕

“投资，岂止股票这么简单。” 过去两年多的时间里，写着这句广告词的绿色海报曾经遍布香港知名建筑的外墙、地铁站和公交车身上。海报中所呈现的JPEX自称是“一间持牌，并受认可的数字资产、虚拟货币平台”。除了本身的加密货币JPC之外，JPEX还提供多种加密货币理财产品，宣称收益率高达20%。

就是这样一个虚拟资产交易平台，近日来被香港警务处助理处长（刑事)钟咏敏形容为香港近年受害人最多、损失金额最大的诈骗案。香港警方最新公布的消息显示，截至10月5日，共有2528人报案，涉案金额高达15.57亿港元，共有26人被捕。多位香港明星、名人或KOL亦牵涉在内，包括知名艺人张智霖、庄思敏、郑秀熹等。

无牌经营、涉嫌诈骗，

网红平台是如何炼成的

就在一个月前，香港证监会突然点名JPEX，指出该平台涉嫌作出虚假及具误导性陈述和无牌活动。这也是自香港发布加密新规后，首个遭到红牌警告的虚拟资产交易所。在被点名后，JEPX声明称其“遭到了香港证监会的不公平打压”，但与此同时，有用户发现JPEX限制单次提现额度最高为1000 USDT（美元稳定币），并且每提取1000 USDT，用户需要支付高达999 USDT的手续费。不仅如此，链上数据显示，9月12日至21日，JPEX共转出5种加密货币，市值达到1.6799亿港元，明显做好了“跑路”的准备。

在平台的介绍资料中，JEPX曾称其运营总部在迪拜，已经取得了加拿大MSB Fintrac牌照、澳大利亚ASIC许可的业务，以及美国FinCEN颁发的MSB金融牌照。但据香港媒体调查后发现，JPEX各地注册疑为“人头”登记，多个注册地实际负责人、办公地点始终未公开。

不仅如此，JEPX还在宣传中多次“碰瓷”知名机构为其背书。2022年年初，JPEX曾制作大量海报宣称其将在第四季度推出VISA合作卡，被VISA发现后发律师函警告。在广告宣传中，数次提及“日本加密货币交易所”，让公众将其与日本知名交易所JPX混淆。

就是这样一家“谎话连篇”的交易平台，在两年多时间里陆续欺骗2000多人。资料显示，2021年以来，JPEX在公告场所大量铺设宣传海报，邀请明星、网红为其代言站台。为了招募更多用户，该平台以高额佣金招募合伙人，其返佣最多可达每月近70万港元。在吸引到大量流量后，JPEX还推出了一系列风险极高但承诺收益极其诱人的“疯狂玩法”。如“45秒合约大战”中，用户可以在45秒内根据市场价格波动线的升跌，下注并选择“PUMP”或“DUMP”来预测价格趋势。

商业罪案调查科高级警司孔庆勋表示，香港警方在调查中发现，JPEX要求投资者提供加密货币的私钥，实际上是让JPEX控制用户的资产，这相当于将自己的财产放入他人的钱包。

北京大成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肖飒对《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表示，从目前公开渠道信息来看，JPEX很可能是一个大型资金盘。若在内地法项下，其在运营过程中的手段和方式可能涉嫌组织传销、开设赌场、集资诈骗等犯罪。

值得注意的是，早在2022年7月，香港证监会官网定期更新的“无牌公司及可疑网站名单”中，JPEX就被监管机构纳入名单中的“其他”类别。既然JPEX早就进入了证监会的视线，为何等了一年多才采取具体行动？

香港证监会发牌科总监兼金融科技组主管黄乐欣对此解释称，香港证监会于2017年就开始密切关注虚拟资产领域，但受过往监管制度所限，香港证监会并无权力强制任何虚拟资产交易平台接受监管。2022年12月，香港特区政府通过修订打击洗钱条例，并将提供虚拟资产交易平台服务商纳入香港证监会监管范围。直至今年6月，香港正式实施虚拟资产强制发牌制度，才进一步明确虚拟资产交易平台的监管条例。

虚拟资产还会成为香港金融创新发展的新赛道吗？

JPEX在香港大肆宣传的背后，是香港特区政府对虚拟资产的积极态度。过去一年多来，香港不止一次展示出其想要成为全球数字金融中心的愿景，从而在国际舞台上保持金融竞争力。

去年10月，《有关香港虚拟资产发展的政策宣言》（以下简称《政策宣言》）正式对外发表，其中阐明，计划将香港打造成国际虚拟资产中心。

香港特区政府财政司司长陈茂波当时表示，在一再有虚拟资产交易所爆破的背景下，香港成为优质虚拟资产企业的最佳立足点，有信心香港很快会发展出一个蓬勃的虚拟资产生态圈。

此次爆发的JPEX事件无疑给正在蓬勃发展的香港虚拟资产市场发展蒙上了一层阴影。业内不禁质疑，香港对于虚拟资产的态度会就此改变吗？

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香港证监会行政总裁梁凤仪表示，今次事件让监管机构可以更全面地加强监管虚拟资产活动，反映监管对推动行业发展的重要性。

“现时已经有很多保障措施确保投资者，不会因为出现怀疑违法行为，就改变香港已经公布的虚拟资产发展政策。” 梁凤仪强调，制定虚拟资产监管规定的初心，是为了提供一个受监管的渠道，让投资者的资产受到隔离保护。其他金融产品亦无法完全排除诈骗，最重要的是有机制让投资者安心，未来会加强讯息传播和投资者教育，期望推动行业向前发展。

香港数字资产持牌协会在9月29日发表声明称，尽管JPEX事件展示了非监管虚拟资产平台不当，甚至欺诈性行为的风险和后果，但不应就此影响香港对虚拟资产和Web3生态系统发展的整体规划和路线图。

香港数字资产持牌协会主席诸承誉表示，JPEX事件提醒了建立一个能够促进虚拟资产和Web3生态系统健康发展、确保虚拟资产平台的完整性，以及保护市场参与者和投资公众稳健监管环境的必要。同时，明确显示了非受监管的虚拟资产平台所带来的风险，包括潜在的欺诈行为。相信未来仍然可以创建一个鼓励虚拟资产和Web3企业、负责任地创新的环境，带来更大的金融普惠性，提升香港作为具有活力的国际金融科技中心的竞争力。

未来如何优化虚拟资产的监管？

对于正在积极发展虚拟资产生态的香港来说，JPEX的爆雷无疑敲响了一记警钟。

“此次事件反映了三个重要性，第一是监管的重要性；第二是必须投资在受监管、有牌的交易平台的重要性；第三是个人对虚拟资产认识及风险的重要性。” 香港特区行政长官李家超日前在会见媒体时表示了其对JPEX事件的关注。

记者了解到，JPEX爆雷后，香港特区政府已经成立专责工作小组，加强虚拟资产交易平台的监察工作。该工作小组由警方商业罪案调查科、网络安全及科技罪案调查科、财富情报及调查科以及香港证监会法规执行部及中介机构部的代表组成。此外，香港证监会也优化了信息披露，公开了4份虚拟资产平台名单：持牌平台名单、结业平台名单、被当作获牌照平台名单，以及申请者名单。

10月9日，在香港立法会财经事务委员会的会议上，虚拟资产交易平台的监管被列入临时议程。《中国经济周刊》记者从立法会获得的当日会议文件上获悉，参会的议员对现有监管制度可能存在的漏洞提出了质询，并问及是否会规定持牌虚拟资产服务提供者作出分隔安排，以保障其客户的资产。

对此，香港证监会在会议上表示，虚拟资产平台持牌人须为其客户的资产投购保险，并就客户资产作出妥当安排。目前适用于受香港证监会规管的中介人的所有相关保障投资者措施，在新发牌制度下亦会获采用。

事实上，在《政策宣言》发布后，一系列监管方案也随之落地，今年1月，香港金管局也曾表示拟将稳定币纳入监管范畴，未来在香港进行与稳定币有关的关键活动将须向金管局申领牌照。在今年6月1日生效的虚拟资产交易平台发牌制度则要求，所有在香港经营业务或向香港投资者积极进行推广的中心化虚拟资产交易平台，将必须获得香港证监会发出的牌照。

据币圈业内人士向《中国经济周刊》记者介绍，香港针对虚拟资产交易平台运营者的发牌制度，实际上是“双牌照”制度。一是依据《证券及期货条例》下的现行制度，对虚拟资产交易平台所进行的“证券型代币”交易申请许可；二是根据6月1日生效的《2022年打击洗钱及恐怖分子资金筹集制度的（修订）条例》，对虚拟资产交易平台所进行的“非证券型代币”交易申请牌照。该人士同时强调，在香港申请相关牌照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牌照申请以及合规运营的成本非常昂贵。以非强制性的“证券型代币”交易申请许可为例，如果是一家零基础的平台，申请1号和7号牌照的初期成本在2000万港币左右。

根据香港证监会公布的名单，目前全港只有OSL Exchange和HashKey Exchange两家平台持有“双牌照”。此外，还有4家虚拟交易平台已经提交了牌照申请。而根据此前的规定，今年6月1日前已在香港运营的虚拟资产交易平台，在未取得牌照前，则拥有一年过渡期。

也就是说，在明年6月前，即使没有牌照，这些虚拟交易平台仍然可以继续运营，这也不得不令人担心JPEX事件是否会重演。

对此，黄乐欣回应称，无论有无过渡期，违法行为都会出现，有关安排是为已经在港营运的交易平台有合理时间准备好申请牌照，改善监控和遵守监管规则。

（本文刊发于《中国经济周刊》2023年第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