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品读》2023年第3期内容

奶奶喊，洗澡啦！

在外面玩耍的娃，踩着夕阳的影子跑回了院子。他知道即使告诉奶奶100遍“我在门口的池塘洗过澡了”，奶奶也必得打一盆水摆在院子里，帮他再洗一遍。奶奶说，他那不叫洗澡，就是玩水。“池塘里的水能像奶奶这样，帮你把身上的泥垢搓干净吗？”娃一听，是不能。因为塘里的水可不像奶奶粗糙的手那样，在自己的后背用力地搓啊搓啊，搓得发红，像是蜕了一层皮。奶奶说，你皮厚着呢，那不是皮，是泥垢。不管怎样，反正被奶奶这么一揉搓，一擦抹，身上就干净、清爽，也快活了。

其实娃不愿意洗澡，是觉得院子里这些花偷看他。

洗澡要脱了肚兜，脱了裤衩。娃背着身站在盆里，屁股蛋对着那些花。院子本来就不大，草木又茂盛得很，最大的那朵花都伸到盆边了。奶奶帮娃洗了前面，说，转过来。娃将后背转向奶奶，这一下尴尬了——他得面对着那朵花，还有它后面许许多多的花。娃害羞了，脸通红得像火烧云。

奶奶帮娃洗好了澡，回屋里拿干净的肚兜和裤衩。娃立刻坐下来，在盆里一边玩着水一边和花说话。

“我知道你有个名字叫洗澡花，但这肯定是你的小名。就像我们村的黑蛋、牛娃，还有大名叫有福和家宝。所以你不能只叫洗澡花吧？如果只有这一个名字，等你长大了去上学，肯定会不好意思我们再喊你‘洗澡花’。”

花的5个花瓣一阵乱颤。娃觉得它们是在点头，一定是自己的话说到洗澡花的心里去了。娃想，一朵这么好看的花，怎么能只有一个“洗澡花”的名字呢？于是，他决定问问大人们。

奶奶说，它就叫洗澡花。爸爸、妈妈也说，我们一直都叫它洗澡花。家里没问出来，娃就跑去村里问。

村里到处都是洗澡花，家家户户的院子里，墙角，村口，遍地都是。现在是夏天，所有的洗澡花都盛开着，淡淡的花香铺洒在每一个角角落落。可人们都说，没听说还有别的名字呀，它就叫洗澡花。

洗澡花在早晨和晌午都是闭合的，似在沉睡，又仿若在等待什么。到了黄昏，毒辣的日头下了山，娃们被家里的大人们喊回家洗澡，这时候洗澡花也骤然被唤醒。它们惊奇地睁大眼睛，看这些身上全是泥灰和汗渍的娃们洗澡，看着他们小小的黑黝黝的身体被洗得干干净净，散发出童年独有的香味。在暮色四合之间，洗澡花无拘无束地绽放着，并将淡淡的花香与村庄里娃们的气息，悄悄地融合在一起。它并没有给予他们更多，却看到了他们的快乐和成长。

慢慢地，若干年过去，娃长大了。他知道了它的学名叫紫茉莉，而且还有很多别名，比如晚饭花，地雷花，烧汤花……总之，是一朵很平常、很好养、很容易长大的花。就像乡下的黑蛋和牛娃，一样容易养大。虽然黑蛋早已不叫黑蛋，牛娃也早已不叫牛娃了，但他仍然愿意唤它“洗澡花”——那偷看了他的童年，并深深地藏在他心里的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