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汉江边度过半个童年,住在那儿的时候,兜里有了点零花钱,所以能偷偷在外面吃点东西。恰好,汉正街里面和附近好吃的多。不过,因为家在崇仁路,所以我只熟个半边。
汉正街靠近居仁门那一块,有个雷记鲜鱼糊汤粉。糊汤粉是武汉的特产,出去基本找不到。咋做呢?选小鲫鱼,搞一大堆,肚子清理干净,然后熬汤,熬到肉碎骨烂,活体味精一样的小鲫鱼全部融化到汤里,再滤走渣子,加入胡椒和米粉沫,做成一锅糊糊。等客人要吃的时候,舀一勺糊糊到碗里,水泡软的细粉(圆米粉)过一道沸水,倒进糊糊中,撒上葱花、辣萝卜丁、虾皮,随个人爱好随意加辣椒油或者再添一点胡椒,就能吃了。吃的时候不能搅拌均匀,那样糊糊会泻掉,口感就不好,只能沿着碗边边一筷子一筷子的挑,让米粉挂上糊糊,吸溜进嘴巴里,舌头往上颚上一压,就碎了。武汉的粉不讲筋道讲软烂,要那种没牙老太太都能吃的软烂,筋道我们有热干面。
油条是鱼糊粉的绝配,刚炸好的油条,疏松多孔,蘸到糊糊里,吸饱汤汁,你就知道为啥鲫鱼是活体味精了。
唐家巷、义烈巷中间,有一家桂萍牛杂。这里卖的牛杂,是正宗汉味儿,肉烂杂香,红油敞亮。我其实不大吃牛杂,但我爱吃牛肉,配上红油汤锅里的白萝卜,美妙极了。怎么美?一个干锅上来,首先你会闻到红油味儿,油是牛油,香得霸道,锅子下面的小火慢慢烧,这香气会更加浓郁。等你迫不及待下一口肉,肉烂得可以不用牙,满口牛肉香、红油香和香料香。最后的后味,有一丝丝的甜,那是白萝卜带来的。所以,别放过萝卜。
吃这种宵夜,要配着锅贴。武汉的锅贴不出名,做得也粗糙。但是韭菜馅的浓烈配上煎炸过的面皮,搭配这样重味的锅仔刚刚好。再喝点酒,舒(念xū)服。
不过就是,桂萍他们家脾气大,时开时不开。开门了人也多,想去吃就得碰运气了。但人家有脾气大的资本,那一条街餐馆的红火,都是她家带起来的。
要说汉派的牛肉,汉正街南边有两家有名的牛肉粉,名气更大的是骏骏,辣得很霸气。另一家是魏旺。这两家都不在汉正街上,都得往南走到中山大道。以前,我和朋友会争论骏骏和魏旺哪家更好吃,我是支持骏骏的,因为我出生在它背后的军工医院(早改名啦)里。到骏骏家吃牛肉粉,肯定得配面窝。他们家的面窝比别人家薄,炸得更枯(脆的意思),泡粉汤里吃很爽。
当然还有些吃的,以前在汉正街有,现在没有了。以前靠近汉正街的汉江码头上,主要转运两种货物:黄沙和榨菜。那时的榨菜可不讲低盐,味道可不似今天寡淡,从上游运过来,一路都在发酵,一坛坛的垒在码头上,香不香臭不臭的味道飘几里。我们会和守码头的人买榨菜,那味道比菜市场里的好吃太多了,毕竟发酵足,鲜味浓。不像现在的低盐榨菜,鲜味没有,香味没有,辣味没有,咸味都没有,我都他妈的吃榨菜了,还跟我讲什么健康?这种好榨菜,直接切了即食可以,炒个榨菜辣椒肉丝,我能多吃两碗饭,把盘底子都给拌了。
以前四医院门口,有一家馄饨店。武汉人吃馄饨,讲究汤多过讲究馄饨本身。这汤得鲜,但不能是鸡汤的鲜,鸡汤太霸道了,得是筒子骨做主料,銚出鲜清汤来。馄饨用的肉,新鲜,搅打不能太上劲,不要弹牙那种口感。皮得薄,但也不能太薄,煮熟后得像一条条小鲫鱼,但又不能是金鱼那种飘尾巴。加的小料,有虾皮、葱花,更重要的是油泡的香菇丁,加一小勺,汤活了。可惜这家馄饨店后来没了,做得太好吃,老板赚钱太快,供养完家里孩子,赚够钱就退休了。这么好吃活该他们赚钱。
我小时候的汉正街,前店后厂,主要靠做衣服出名。小时候每次从那儿走,都听到好大声的缝纫机声。这种生产模式,怎么可能适应日渐庞大且有钱了的汉口,最终产业搬到了汉南,但听说汉南那边生意不好做。回头看看现在的汉正街,好像也老化、萧条了很多。
这是我的汉正街,希望你们都能来看看的汉正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