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技术阻碍人的“破圈”彭凯平:现在科技发展,特别是信息技术、社交媒体、互联网通讯,还有我们的微信、微博、短视频,所有这些现代的通讯工具,你觉得能不能拉近人和人间的关系?是让我们对自己的家乡或工作的城市之间的这种依恋和信任分离还是拉近?严飞:在数字时代,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很多的数字群。数字群我觉得最显性的一个意义就是在于对于空间束缚的一种突破。我们今天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办法回到家乡,但是我们可以用网络电话和视频的方式(联系)。数字群带来的另外一个好处就是,我们可以勇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大家会觉得下意识的觉得我们中国人一个特点就是非常害羞,不会像外国人一样,他们会父母之间会亲切地表达“我爱你”,但是在数字群里面,像我的父母他们有很多的表情包,他们也许没有办法用文字去表达,但是可以用一个表情包发送“我想你”、“抱一抱”,或者是“我爱你”,我们也可以用表情包的形式来向父母表达我们的情感。但是另外一方面,我们要看到数字群它并不是一种类聚的方式。前面我们讲的我们和自己的亲人好友一起组成的这样的一种群,会有一种私密性。但我们还会加入很多不同类型的数字群,它是按照我们的工作需要拉的一个数字群。这个数字群里面也许很多的突然被拉进来的其他的一些人,他们仅仅只是一个 ID 或者只是一个头像,我们甚至都不会互相加好友,或者加了好友以后,仅仅只是为了完成这件事情。完成了这一件事情以后,它就变成了一个在微信上再也不会跳动起来的头像。换句话说,数字群不会发展成“我们”。同时,在数字群的维度里面,我们实际上会越来越缺乏人和人面对面的交流当中的一种社会临场感。所谓的社会临场感,比如我和彭老师一起吃饭的时候,我们会看到对方的表情,对方嘴角上扬的微笑,但是在数字群里面,我们仅仅只是和头像背后的 ID 在进行连接,并没有办法感受交流当中的亲密程度。在2021 年,我们做了很多把海外的一些最一流的学者通过网络方式来进行一些学术交流活动。但是这样一种学术交流到了后期大家就觉得有点疲态,觉得已经到了一个极值了,要赶紧回到线下,回到人和人之间(面对面)的交流的一种方式。所以我觉得在数字时代其实是极大地提升了效率,但另外一方面,大家还是会非常渴望在真实场景当中的人和人之间的一种交流。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是,我们这一件事情谈完以后,普遍的做法是我们出去喝一杯,出去一起吃顿饭。但今天我们在线上交流聊天,可能结束就结束了,没有办法再继续去延续、延展这样的一些情感。彭凯平:这就是作为一个心理学家我很好奇的地方,人类的感情是不是一定还要有一些原始的欲望才能够真正联系起来?这种现象是不是各种关系特别是非亲缘关系产生的特别重要的基础?严飞:在社会学里面,社会网络分析是社会学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个分支。大家会觉得社会学就是研究社会。什么是社会?社会由人组成的,每一个人都镶嵌在社会当中,但是这个定义还是非常的宽泛。应该具体的是不是每个人都镶嵌在或大或小、或轻或远、或轻或疏、或远或近的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网络圈里面。网络圈层里面不同的网络圈层,它们或者是基于血缘、地缘——根据不同的这样的一些是纽带的关系所建立起来的。大家每个人都在或大或小的社会网络圈里面,就会渴望要破圈。只有破圈以后,我们才会接近到更多的一些社会的可能性。所以斯坦福大学社会学系有一个特别著名的社会学家叫马克·格兰诺维特,他提出了一个著名的理论叫弱关系理论。 弱关系理论讲的是人们去在就业市场上面去找寻工作的时候,更多的机会是来自于弱关系,而不是强关系。所谓的强关系就是我们的亲戚朋友,弱关系也许就是我们在饭局上一面之缘见到的,这和我们的关系绑定得不是这么的紧密,但是它却可以带来更多的异质性。因为我们身边的这些亲戚朋友都是和我们同质性相对来讲比较高的,属于同一个圈层的存在。但是一个弱关系,它是在另外一个圈层,它和我们异质性非常的强,这意味着带来更多的机会和可能性。我们会发现,在数字群里面,我们确实还是会有很多的这样的弱关系存在。但是因为我们没有见到他,没有感受到他的呼吸,没有看到他的脸孔,对这个人完全没有一个临场感的认知,所以其实不太容易和他建立起一个弱关系。这其实也意味着没有办法再去在一个更加异质性的社会网络里面去拓展更多的机会,去打开更多的空间。所以在现实的社会网络圈层当中,人们也许是需要破圈的,也许去需要去遇到很多不同类型的弱关系,但这些需要在面对面的社会交往当中才可以迸发出来。彭凯平:我们需要这样的弱关系,但弱关系怎么产生?一个在城市里头生活的年轻人如何把自己随随便便萍水相逢的关系变得对自己有意义?同时又如何去保持和自己家乡的原来的强关系?严飞:我觉得这里面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们会下意识地发现,我们今天的年轻一代下班以后就不想去社交,就想躺在沙发上刷很多的短视频平台,大家越来越不想出门,不想去拓展自己的弱关系,不想去见识到真实生活里面有趣的一些场景和情境。所以我一直都特别喜欢法国思想家托克维尔在《论美国的民主》当中提出来的一个概念,名字叫做心灵的惯习( the habits of the
heart),意思就是我们实际上应该在行动层面多多参与到地方事务的一些公共活动当中去。只有每一个年轻人都多多参与到这样的地方事务的公共活动当中,整个社会就会形成一种自下而上的地方的自制,和一种社会紧密的连接度。如果大家都躲在家里面不停地刷手机,我们就会觉得你就没有缺少了一种行动力,缺少了一种参与到社会公共事务的能力。所谓的参与到社会公共事务其实非常简单。比如几个好朋友大家相聚着一起去书店里面听一场讲座,参加一场音乐剧,看一场脱口秀,或者大家一起去做一些社会的公益服务等等。其实通过很多的这样的方式,很多志同道合的年轻人就会慢慢形成情感和志向紧密的相连的这样的一些情志小组,慢慢地小圈子就会拓展成为一个大的圈子。彭凯平:行动才能够真正产能这种亲近感,拉近人和社会、人和他人和环境的联系。延伸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