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法语·人生

辅仁大学的校园郁郁葱葱，最多见的要算榕树了。宿舍门前就有一棵大榕树。苍老、古拙的树臂上挂满了粗粗细细的毛糙须根，有一些扎入泥土，更多的只是高低错落地垂着，不见归宿，犹如漂泊无依的旅人。

除去树根不算，整株榕树犹如一个巨大的倒三角形。

穿过两排榕树，走进音韵史课堂。老师教我们画演变图，把七八个字母的拉丁词变成两三个字母的法语词。一排排的箭头如榕树根一般垂下，到半空便相继消失，唯有个别字母落地生根，或者变化之后存活至今。远远望去，明净如窗的白板上，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倒三角，记录着法语这个“败家子”的行径。

语法上也一样，名词的六格简化成双格，最后完全崩溃。

幸好，还有许多有识之士，或者为了复古，或者为了增加民族自豪感，或者为了炫耀自己的学问，重新拾来许多拉丁词，改造成彼时法语词的模样……

有时我想，这些没有着地的须根，也许有朝一日会扎进泥土，也许永远扎不进，因为它们的下方已经被别的须根捷足先登，完完全全地占领了。

我来到辅大的榕荫之下，不过四十四日。而其间所修习之课程，邂逅之人事，品尝之美食，登览之山川，领受之先贤懿范，如密密匝匝的榕树须根，如今对其感受尚深，诚不愿丢弃其万一。愿我能永远保有现在的印象……可是不！时间如流水冲淡一切。两年前初次访台时的美好回忆，如今还想要寻找、延续那些轨迹，它们中的大半已经像那些拉丁词的字母一样烟消云散，或被新的人事所取代。而这一回，无论是故友的情谊，还是先贤的逸事，是府城的夜市，还是绿岛的晨风——其中的多数，哪怕我不愿意，也将再无下文。

然而须根纵不着地，那是榕树的须根；拉丁词的字母消失殆尽，那是法语的源泉；已逝的点滴可以没有归宿，永远地悬着，那也是人生的一部分。况且一树的须根，谁知哪几缕可获新生？人生的经历，谁知哪一些可以延续？又有谁知，哪几件，有朝一日，将被重新拾起？

谁知道！然而我确定地知道，每一次拾起的，都将是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