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新春时节和过去两年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新年来到,朋友圈好像并行不悖地收纳着两个世界——一方面有许多喜庆的氛围和鼓舞人的事情,一方面是令人痛苦的社会事件。欢庆和愤怒构成了两头,后者让庆祝变得怪异,或者至少无关紧要。
我们通过互联网为有不幸遭遇的人发声,为被压迫的群体争取应有的权利,试图通过社交媒体为社会事件做出行动。
行动(action)是一种驱动性的力量。如果我们考察这个词的含义,会发现它的本质中蕴含着强烈的动态。行动使静止的事务进入(或者重新进入)一种运动状态当中(movement也有“社会运动”之义),使持续的、常规的、传统的事情发生变化。行动让我们从原有的、不变的世界中分离出来,人们合力去改变现状,创造新的开端。
如果我们回看行动这个词的根源,会发现它还蕴含着有趣的双重性——在拉丁语中,“行动”相当于两个动词:“agere”和“gerere”。“agere”的意思是发动(initiate)和领导,而“gerere”原本的含义是忍受(bear)。阿伦特考察了这些词语的内在联系,并在她的书中提醒我们,这似乎意味着“每个行动都分为两个部分”,前一部分是发起,后一部分是忍受。功业和苦难总是绑在一起,开创和遭受总是硬币的两面。并且事实上,也只有当这两部分不可分割地结合在一起,一个行动才能真正被完成。
当我们从故纸堆里抬起头来,或许“行动”一词的根源也是对我们现在所处时代的一个告诫。和没有网络的时代一样,当我们试图通过互联网这个媒介来为社会事件做一些事情,发起和忍受两者也总是相生相伴的。当然,这个忍受不只是指曝光出来的残酷现实让观者产生了情感的冲击。忍受,是因为对于某个做出改变的提议,这个世界可能(总)是十分顽固并充满抗拒。在行动中,行动者之间会有分歧;在群体之外,会有人漠不关心,会有人嗤之以鼻,也会有人对新的行动持以完全相反的态度,对它做出相对抗的作用力。每当有一个快速的、爆发式的发起,跟随其后的会是一个更加漫长的忍受过程。
行动的发起会引发更多人的响应,引向更多的行动。一个“开创者”得到了其他人的帮助。
©沙丘研究所
行动的后果很难预料,也并不总是成功。当我们从街头和广场转移到社交媒体的世界,一个重要的问题是,我们是否还有忍受的能力?或者应该这样问:我们是否还有政治性的、忍受的技能?
忍受是困难的,但行动者必须忍受,也无法逃避忍受。没有人会否定互联系统的巨大价值——通过对图片、影像、声音的分享,一些原本被遮掩起来或者平常无法得到足够注意的事情,可以显露在公开的领域、公众的目光中。很多时候,不需要单个的发起人冒巨大的风险高声疾呼,那些无比真实和残酷的影像就已经成功地呼唤了行动——作为一种发起。但社交媒体上的温和派不断消失,用户观念两极分化,各自抱团。对于相反意见的言论,用户拉黑对方,挂出聊天记录示众,再退回到自己熟悉的持相同观点者当中。我们无法忍受彼此。
在一个去文字的时代,观看、点赞和转发都是一种弱交互。用户观看了视频——留意了这件事;点赞和转发——作为参与者表达了态度。但是这些行为除了造成声势的浩大,唤起了越多越多的用户之外,是否真正引向了行动的后半部分?是否意味着越来越多的用户会在开头的声势之余,完整地坚持到事件的结局,实质地参与推动立法,在不断出现的反作用力下,忍受到底,直到行动的完成?
发起和发动需要情绪的渲染,在巨大的不满和愤懑中,少部分的个体呼唤了更多人的加入。但是后一部分需要的不只是一再的暴怒,它需要技艺和策略。为了把行动真正完成,行动者必须坚持到底,也忍受到底,不断克服和抵抗那个不愿变化的世界提供的反力。很多时候,他者的声音就是那个反力——冷漠、误解、攻讦、诘难、贬低、责骂甚至污蔑(或者是那些来自同学和亲戚对社会事件的惊悚发言)。行动者首先唤起自身的勇气,呼唤和发起行动,但勇气不在这个开头部分用尽,因为在发起之后还有许多不断涌来的东西需要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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