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代互联网话语体系里，年龄歧视是一根荒唐的刺，对女性尤甚。
虽然这根刺扎他人越深，扎自己就越痛。
互联网舆论中，一边愤怒于大厂28岁优化、35岁裁员，一边毫不留情地将年龄作为互相攻击的筹码。
骂人必以“大妈”开头，男演员的糟糕状态被冠以“姨味”称呼。
女演员们的生命只能停留在“姐”，多一步就要变成贬义词。
好像女性是什么特殊生物，生命的过程就是被煎熬，像蛋白质随着加热走向无可挽回的变性。
女性对于老年的恐惧，既来源于这种社会文化的偏畸，也来源于未知和毫无选择。
老年女性，是两个生存空间极易被压缩的群体的交汇点。
新闻媒体和影视叙事，热爱讲述的都是同一种老年女性的狭隘想象：打理家庭、照顾孙辈、大战儿媳。
偶尔有休息时间，或下楼跳扰民广场舞，或门前嗑瓜子唠家长里短。
除了这些之外，她们的生活状态一片模糊。
正因如此，我们想要在今天讲述老年女性生存方式的另一种可能性。
并从中窥见在年龄和性别的偏见之下，她们何以重生。
01
在小红书拥挤的女性健身赛道里，@Jenny奶奶和@Joan姐不算突出。
她们像其他博主一样身着健身服，有着在普通人中相当不错的身材，分享健身方法，发布跟练视频。
生活状态也与其他博主无二：去健身房、出游、偶尔分享穿搭。
@Joan姐
但就是这种普通放在她们身上，反而显得特别。
Jenny今年66岁，Joan姐60岁。
无论从什么标准来看，她们都正儿八经地步入了老年阶段。
在对于“什么时间就该干什么事儿”极为看重的此地，老年阶段将健身作为事业的女性，称得上异类。
大部分人一辈子都生活在社会规定的时序当中，在30之前结婚生子，在5、60岁退休，然后抱上孙子。
60岁的女性该做什么，理论上没有人有资格定义。但显然社会的文化期望会给予老年女性不小的压力。
“年纪大了不跳广场舞、穿着紧身衣去健身房不丢人吗？”
“为什么不带孙子、照顾孩子和丈夫？”
当步入老年的女性想要开始健身，身边从不缺这些质疑。
家庭责任从来是一道重担。
Joan姐今年60岁，体重103斤，刚认识她的人一般猜她40多岁。和30岁的女儿走在一起，没人猜到她们是一对母女。
她说自己每天保持着健身或晨练的习惯，晨练至少跑四公里起步。
我以为能有这样的生活状态，一定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开明自由的环境里。没想到，其实她前半生的人生路径和绝大多数女性相似。
丈夫从来不为家里操心，连板凳都不知道怎么放。她为了操持家里放弃过工作，家务活和全家人的饮食起居一手包办。
她年轻的时候爱时尚，理想是卖服装，可惜这些需要东奔西跑的工作与家庭很难兼顾，因此放弃了。
虽然她的丈夫好像从来不需要考虑这类问题。
在决定健身减肥、研究穿搭，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之前，社会的期待也依旧困扰着她：
“现在的父母都要带孙子，我是不是也应该去帮女儿带带孙子。”
我一位天天泡健身房的朋友经常深耕于健身群聊，他说自己可以一眼分辨健身房里有家庭的女性。
因为她们总是来去匆匆，着急练完去接孩子或者做饭。
更难以越过的坎是，社会隐形的期待最终会变成有形的限制。
Jenny遇到的就是这类问题：找不到愿意接受60岁以上健身人群的健身房。
我曾在健身房里和一位45岁的女性聊到，她在进入健身房健身前，曾在小区夜跑过半年。
因为健身房里的年轻人太多，她没有勇气面对自己因为代谢下降而逐渐走形的身材，自己脆弱的膝盖和相形见绌的运动量也看起来格格不入。
Jenny好不容易走过心理这道坎，却依然被拒之于健身房门外。
没有相关条文对在健身房运动的消费者有年龄限制，这是业内默认的规矩。
“年纪大了，怕出事。”健身房运营者这样婉拒老年人。
越高档的健身房年龄限制越严格，要求宽松一些的社区健身房，也总是要提供体检报告、写保证书才能入会。
后来Jenny找了私教，才磕磕绊绊开启自己的健身之路。
在日本，全球最大的女性健身机构Curves推出了适合老年女性的健身房，备受顾客欢迎，健身房女性的平均年龄是61岁。
老年女性的健身需求并不少，只是少有人愿意听她们被压抑的声音。
02
偏见在职场畸形的年龄观中只会变本加厉。
如果说参与健身的老年女性只是被重重关卡阻拦，那么当健身教练的老年女性，所面临的就是一场实打实的战争。
坦白讲，62岁的燕子姐是我们采访过的硬核女人里的前三名。
她自称“老燕子”，在健身这一行摸爬滚打了三十年，一拳看起来能打飞十个我。
45岁那年，穿着跨栏背心背着包，她坚信“我这一辈子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开始了健身教练的大龄北漂。
前几天，我们在她装扮得和健身房一模一样的家里见到了她。
看着她练肩、练腿，我跟着试了试，当场就跪下了。
也“跪着”听她讲了自己的故事。
说真的，女性成长剧如果按老燕子的故事拍，至少能吊打一多半市场上千奇百怪的同类影视作品。
但连这么硬核的女人，也会在过度慕青厌老的职场里被刁难。
来北京后不懂销售，被比女儿还小的主管指着鼻子骂：
“你丫再不出业绩给我滚。”
后来业务能力上来了，成了销冠，又被体大毕业的年轻同事们刁难。不少人在背后说她，大妈就该当个保洁，和年轻人抢什么饭碗。
三人成虎，质疑她不专业的投诉先是捅到店长那儿，后来排挤这事儿又闹到了老总耳朵里。
“你业务多好也不要你了，收拾东西走吧。”
从老总嘴里说出来的话，大概和今天35岁被以各种理由优化掉的大厂员工没什么区别。
但就这样走掉不是燕子的性格。她推掉一节会员课，专门给老板上了一次课，教服了老板，也堵住了排挤者的嘴。
@健身教练老燕子
不仅如此，她抽时间报班学写作、学剪辑，自媒体搞得风生水起。
这也是采访中几位健身老年女性的共同点：
即使文化观念将老去等同于淘汰，她们依然相信自己的人生不是一趟目的固定的列车，而是一片旷野。
从50岁、60岁开始转向，不算晚。
Jenny为了保持身体健康和生活质量，对自己的饮食和运动要求都相当严苛。她为了当博主分享生活，自学了去水印、修图，最近甚至搞懂了ChatGPT，每天都忙得要命。
Joan姐自己运营着小红书账号，策划穿搭主题，去实现年轻时未能实现的理想。
当问及年龄焦虑时，老燕子说得很直白：
“你们嫌我老没问题，我不嫌我老。”
03
《北京爱情故事》中，沈冰（佟丽娅饰）为了石小猛（张译饰）来到北京。
《火舞黄沙》
访谈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