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两男一女相约去洞庭湖边,彻底摆脱人世的痛苦,开始新的生命,却因车辆故障被迫返回,临时组成了一家人。女主人公的孪生妹妹意外出现,牵动了三颗孤独的心。为了不留下遗憾,他们决定查清妹妹的身世后再告别尘世。调查过程中,更多的意外接踵而至。一个浑身散发着春天气息的天使,在人生的秋天,为他们悄然打开一扇生命之门……
秋天遇见春天的你
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尼采
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罗曼·罗兰
第一章
1
米小萌来找我的那个周末,雨有点大,落在屋檐上都是汉剧的腔调,透着些许悲凉。每到梅雨季节,武汉总是弥漫着一种焦灼不安的气息。这座城市可以连续十天半个月下雨,连街两旁的法国梧桐树都长出木耳和蘑菇来。据说这也是武汉离婚和抑郁症的高发期,被雨水浸泡得太久,人心是会发霉的,甚至会滋生致命的黄曲霉素,让人慢慢病入膏肓。而我就像一只离群的蝙蝠,躲在这片潮湿的钢筋水泥丛林里,艰难地呼吸。
见面前,我和米小萌已经在一个叫“来生缘”的微信群里聊了两年零八个月。群里潜伏着许多像我这样的蝙蝠,尘世的色彩斑斓对我们没有任何诱惑力。欢爱如云,浮华若梦,活着是如此痛苦,我们只想尽快结束生命寻找一个安详的归宿。就我所知,群里已经有九人的灵魂获得了永恒的宁静。我和米小萌相约这个仲夏去洞庭湖边度过人生最后的时光,那里天空清澈湖水幽蓝。
新闻里说,武汉这个夏天雾霾严重,呼吸道疾病多发,提醒大家出门戴口罩,但她没戴,我也没戴,两个就要去另外一个空间的人还需要口罩吗?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束缚我们,包括恐惧,爱和恨,生与死。
我见过米小萌的照片,她拖着黄色拉杆行李箱一进门我就认出来了。她比照片上更显年轻漂亮,眼睛黑亮得像是秋天成熟的覆盆子,皮肤比我店里的青花瓷还要润泽。她有一双大长腿,个头挺高,穿一件紧身包臀的荷绿色百褶连衣裙,两只肉鸽呼之欲出。要是几年前,这样的尤物足够令我喷鼻血的,但现在我很淡定,生命都可以放弃的人是没有什么性欲的,如果有,那这个世界就还有值得我留恋的理由。
她也一眼认出了我,说,你就是程序?我点点头,她笑了笑,牙齿像好看的白月光。我们坐在大堂里喝菊花茶,这家小旅社是我开的,只有十几间房,由一栋老式阁楼改造而成。
开这家旅社之前,我在武昌一家叫“奥克斯”的广告公司负责文案策划。在新媒体的冲击下,传统广告行业日渐萧条。五年前,奥克斯倒闭了,还拖欠了我两个月工资。祸不单行,我脑袋里又长了个瘤子,压迫到了血管,整天晕乎乎的,走路都不稳。医生说手术只有百分之三十的成功率,一旦失败,我就会成为植物人。
手术同意书上的墨迹未干,女友橙子就跟我分手了。她说从小习惯了被人照顾,请原谅她没有勇气去照顾一个植物人。后来我才知道,她在我失业不久就跟一个保险客户滚了床单。手术没有让我成为植物人,出院后我倾尽积蓄,还掏空了父母的养老钱,在武昌昙华林开了这家叫“时光村落”的青年旅社。我把旅社装修得很文艺范,每个房间都是雕花木床、古董电话、青花瓷茶具。墙上挂着水墨画轴,把客人带入空寂悠远的意境。但旅社的生意并不好,月月亏损。不久,我又患上了焦虑症,我就是这个时候加入了“来生缘”微信群。米小萌比我晚几个月进群,她的昵称叫“绝望蔷薇”。她说自己是恩施普爱医院内科的护士长,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是同科室的副主任。可对方只想跟她上床,甚至为了副转正,怂恿她跟院长睡觉,她的精神彻底崩溃。
我和米小萌在群里聊得很投机,但不是网恋。我很难界定这种关系——像朋友,又好像比朋友深入,像恋人,又好像没有恋人的那种牵肠挂肚。我们什么都聊,聊得最多的还是对另外一个世界的向往——那里没有悲伤,没有厌恶,没有阴谋和背叛,每个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们谈论进入这个世界的各种途径,割腕跳楼卧轨撞车自缢……每种方式似乎都很惨烈。后来她说能弄到胰岛素,注射过量的胰岛素,走的时候没有痛苦。
死是需要勇气的,我们聊了两年才决定一起上路。之所以选择同行,是因为我们都害怕孤独。这期间,为了摆脱那个副主任的纠缠,她调动了工作,来到武汉琴台医院当护士。两年的时间内,我亲眼看到群主相继把九个群成员的名字注销,这意味着他们已经先行一步,找到了归宿。每到这个时候,群里送上的不是蜡烛和眼泪,而是鲜花与掌声——获得解脱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为了选择一个合适的归宿地,我找了许多地方——长江大桥、龟山电视塔、长春观旁边的铁轨、蛇山的碉堡、地铁2号线……但米小萌都不满意。后来我浏览网页发现洞庭湖风光绮丽,就亲自驱车去考察了一下。我把在洞庭湖边拍的照片发给米小萌,有落霞与孤鹜,有芦苇和碧波,还有爆米花般的云朵,有仿佛横卧在唐诗里的扁舟。她惊呼太美了,就在这了!
2
此时此刻,米小萌就坐在我面前。
她看上去气色不错,不像我头发跟野草一样蓬乱,肤色苍白如蜡,形同僵尸。毕竟是初次见面,我一开始有点拘谨,她比我健谈,笑着说,你像是从戒毒所里跑出来的。我说,你这哪像是“绝望蔷薇”,明明是一株欣欣向荣的向日葵。玩笑一开,距离马上拉近了。
前几天,我就以装修的名义,挂出了“暂停营业一周”的牌子。我带米小萌参观旅社,楼道壁龛里陈设着一块石头,她惊讶地说,上面怎么有条鱼?我说这是鱼化石,在汉阳锅顶山上挖到的。她说亿万年以后,我们会不会也变成化石?我说肯定不会,我们会变成草木灰,随风飘散,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她就不吭声了,橘黄色的壁灯淡淡地映照在她脸上,她犹如一尊从敦煌壁画里走出来的飞天。
我把米小萌安排在最豪华的一间客房住下。房间里有书架,上面摆着顾城、海子和叶赛宁的诗集,还有三毛、海明威、川端康成的书。是不是细思极恐?没错,这些作家都是死于自杀。留声机里放着莫扎特的《第五号小夜曲》,这位天才音乐家也是非正常死亡。我换了张民乐唱片,《春江花月夜》的琵琶曲在房间里恣意流淌。我转过身来,米小萌已经打开了行李箱,里面放着各种物品——一件红色文胸,一条紫色蕾丝内裤,一套护肤用品,一本《心理护理学》,一个充电器……但没有我最想看见的东西。
我看了她一眼,她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然后打开一只鼓鼓囊囊的化妆包,从里面掏出二十几支胰岛素,还有两支注射器。我如释重负,等待了那么久的时刻就要来临了。按照计划,我们明天一早就驱车去洞庭湖边,只要三个小时的车程。我有种即将回到故乡的欣快感。
安顿好之后,我和米小萌在昙华林走了一圈。街道并不长,也就几百米,两边全是各种文青风格的小店。房屋有明显的做旧痕迹,青石板也是新的,没有被时光打磨过。因为下雨,这天昙华林没什么游客。我们打着一把伞,坐在街边的长椅上看雨水嘀嗒在青石板上,蒸腾出一种梦幻迷离的气息。
我说老天爷也太吝啬了,明天就要跟这个世界告别了,也不给我们一点阳光。
她扑闪着眼睛问我,那个世界会有阳光吗?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没有来自那个世界的信使告诉我们那边到底什么样。
那些桃花源般的描绘都是我们的想象。
我说,有没有阳光不重要,至少我们在那里不会感到痛苦了。
她没再追问,我们起身往回走。她很自然地挽着我的胳膊。有好几次,我触碰到了她的胸部,饱满而富有弹性,我的身体顿时有种愉悦的体验。
这是很久以来没有过的感觉。
3
虽然旅社餐厅里有不少现成的食材,我和米小萌还是去胭脂路菜市场买了一些新鲜的肉食和蔬菜,喝茶、逛街、买菜、做饭,我们把最后一天过得像夫妻居家过日子一样。她亲自下厨,做了顿丰盛的晚餐。
我说两个人吃这么多,实在有点浪费。
说到这里,我们几乎同时想起了一个人——“与神坠落”,他怎么没来?
“与神坠落”的真名叫郭凡,在汉正街贩过衣服,在光谷倒腾过二手电脑,还做过房产中介,开过旅行社。2005年开始涉足医疗美容行业,在汉口开了家整形医院,资产一度达到数千万。他跟老婆离了婚,把当网络主播的小三转了正,在东湖边买了栋别墅。两年前,整形医院接连出了几起医疗事故,被吊销了营业执照。他把别墅卖了准备还债,新夫人却卷走了这笔钱,跟一个富二代私奔了。这成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郭凡是除米小萌之外跟我聊得最多的群友,他主动要求加入我们的计划,但我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有一个人同行就不孤单了,郭凡来不来都无所谓。米小萌起身给我盛饭,我发现她举手投足有种贤妻良母的风范,有这样的人陪着上路是幸运的。饭吃到一半,一个大嗓门突然像炮弹一样射进来:村长!村长!
我和米小萌马上明白那个家伙终于出现了。
我们下到一楼,看到一个穿格子衬衣的男人站在那里。他身材臃肿、肥头大耳,活像一头人熊。我们彼此做了介绍,然后我邀请他共进最后的晚餐。
郭凡的吃相很狰狞,根本看不出曾经是个富豪。他边吃边怀念过去的美好时光,个斑马的,我家以前的拉布拉多吃得都比这好。
“个斑马的”是武汉方言,跟“我X”的意思差不多,是郭凡在群里的口头禅。他的口水溅到我脸上了,我皱了皱眉,米小萌悄悄递给我一张纸巾。
我擦擦脸,你们下辈子想做什么?
他很响地喝了一口汤,当然是做土豪了,有钱,对了,还要像古天乐一样帅。
你呢?我看着米小萌。
她眨巴着眼,你先说。
我说我再也不想做人了,我要做一棵树,站在海边。
郭凡说,我信了你个邪,人不做做树,天天风吹雨打,被虫蛀被海水腐蚀,多遭罪。实在要做树,也要做棵摇钱树,被人供在家里当宝贝。
我说做一棵树与世无争,站在海边可以看到潮起潮落,看到远方的船,还可以听到海鸥的叫声、水手的歌唱。至于风吹雨打和虫蛀海水腐蚀的痛苦,树是感觉不到的,因为树没有思想。人有思想,所以才会活得很累。
米小萌笑着说,那我就做一只小松鼠,在树上跳来跳去。
我的心里突然滚过一阵暖流,这个陪我一起上路的女人,来生真的还愿意陪着我吗?郭凡找我要了瓶红酒,喝得一脸猪肝色。他说,等我下辈子有钱了,就在海边圈一大块地,把你这棵树和小萌这只松鼠圈进来,再建栋超豪华别墅,我每天就坐在露台上叼着古巴雪茄看你们调情。
米小萌的脸微微一红。
我发现她害羞的样子也很美,像一只可爱的小猫。
我把郭凡安排在米小萌的隔壁住下,叮嘱他早点休息,明天八点出发。我跟米小萌道晚安时,她说还不困。她冲了两杯咖啡,我们边喝着边聊天。我说我写了条微博,在我们明天告别尘世后会定时发送,上面有对父母的各种交代,而且我还有两个姐姐,父母不会没人养老送终。她说她有个双胞胎妹妹,姐妹俩生下来就被父母遗弃在武汉街头,后来被不同的家庭抱养。抱养她的是个在恩施开诊所的女中医,对她很好,但她卫校刚毕业,养母就去世了。
她说自己最遗憾的是,没能在告别这个世界之前找到妹妹。
我问她,难道你最想找到的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她摇摇头,父母遗弃了我和妹妹,我对他们只有恨,没有爱。
窗户开着,对面的仁爱修道院在夜色中犹如一头冬眠的怪兽,好像有谁用钢琴弹奏起了圣歌《那双看不见的手》。我拥抱了她,说明天一切都结束了,痛苦、遗憾、牵挂,还有爱和恨,这些都不会再纠缠我们了。
她要我留下来。
我们关了灯,依偎在床上。
她说最后一夜了,我们不谈死亡,好吗?
我说,那谈什么?
她一时没回答,只是抱紧我。我感觉她胸前那对肉鸽急剧膨胀,振翅欲飞。
我的身体又有了一种愉悦感。
她说,如果你要,我给你!
一番努力之后,我却尴尬地发现自己力不从心。最后我放弃了,窘迫地说,对不起。
她笑笑说,没关系,睡吧。
半夜时分,我们被一阵高分贝的声音吵醒。坐起来一听,是郭凡在隔壁凄惨无比地唱《一无所有》。我感觉黑夜都能被他唱出了一道伤口,流出殷红的血。
我去隔壁敲门,说,老郭你能不能消停一下?
郭凡说,个斑马的,睡那么多干吗,以后我们都会睡他妈很久。
我说,我明天还要开车呢!
我可以帮你开,我是老司机了。
别人要是投诉,警察把我们带进派出所,明天就走不成了。
他这才闭嘴了。
4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米小萌不在身边。一看手机,已经七点三十五分了,我连忙起床去隔壁叫郭凡。这猪头呼噜打得山响,被泼了一脸凉水才弹簧般跳起来。过早时,米小萌说她失眠了。为了不影响我休息,她坐到大堂里看书。早上没及时叫我起床,是想让我多睡一会儿,免得开车没精神。
她笑着说,又不是去超市领赠品,这种事没人跟我们抢,迟点早点都不要紧。
我说,我担心出城晚了,路上会堵车,现在可是周末出游高峰。
郭凡看了一眼窗外下个不停的雨,唾沫飞溅,一棵葱花还粘在嘴角:个斑马的,这种鬼天气谁出去浪,堵个屁啊!
我想想有道理,过完早,我们仨刚走到楼下,米小萌说胰岛素忘了拿,她又转身跑上楼。我那辆牧马人就停在旅社门口,我刚打着火,就听见胎压报警,下车一看,右前胎竟然破了一个洞!
个斑马的,你怎么不把车子保养好?郭凡愤愤地踹了破胎一脚。
我也不知道是在哪里扎破了轮胎,去洞庭湖只有三个小时的车程,我还真没想过要保养车子。这时米小萌也下楼了,拖着那个黄色拉杆行李箱。
她说现在怎么办?要不打个车去?
郭凡表示反对,坐别人的车,聊天都不方便。三个小时的车程,要是不说话,口腔都能憋出溃疡来。
我说幸好还有备胎。
我开始换胎,郭凡上前帮忙。米小萌去了对面的仁爱修道院,她走得不紧不慢,背影挺拔优雅,看上去就像一个去做礼拜的修女。我有点好奇,她是去修道院里祈祷来世的富足,还是一段浪漫的爱情?她的祈祷中会有我吗?
备胎不到二十分钟就换好了,我按了两下喇叭,米小萌立即朝这边走过来。我看了看时间,八点五十五分,如果不堵车,估计半个小时能出城。
米小萌坐在副驾驶,车过长江大桥时,她笑着说别人周末都在享受生活,我们仨却是赶着去赴死,像不像烈士?
郭凡说,太他妈像了,我们这是慷慨就义啊,对极乐世界的不懈追求就是我们的信仰!
我问,你们听过人死后会进入平行世界的说法吗?
两人都表示没听说过。
我开始科普,心跳停止后,由于量子纠缠,人的意识会从肉体中抽离出来,进入另外一个世界。梦是平行世界的折射,我们在现实生活中做的梦是虚拟的,但在平行世界中梦境可能是真实的。意识决定梦境,也决定生死。正如佛曰:一念起,万水千山皆有情;一念灭,沧海桑田已无心。
郭凡嗤之以鼻,个斑马的,你那叫伪科学,完全是妖言惑众!
米小萌说,你这么讲,我都分不清现在是做梦,还是在梦境之外了。
我说,人生如梦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5
车过龟山南路,我想起了几年前的一个梦,那是我为数不多的噩梦之一。
我梦见橙子和一个男人走在乌镇的雨巷里。她打着一把油纸伞,身穿紧身碎花旗袍,在男人的相机里摆出各种撩人的姿势。夜晚他们在雕花大床上滚成一团,橙子起伏不断的呻吟,就像乌篷船驶过运河,波浪拍打在浣衣石上发出的声音。梦醒后没多久,我真的在橙子手机里发现了她在乌镇的照片,有旗袍照,有床照。那时我就惊讶于梦境的吊诡,意识真是个很玄妙的东西。
驶入琴台大道,车流量开始增多。整个武汉笼罩在一片蒙蒙雨雾当中,晦暗压抑,如同一口巨大的棺材。
郭凡不断催我开快点,说闯红灯也没事,反正交警不可能去平行世界扣你的分,罚你的款。
但我根本快不起来,因为雨天视线不好,前面的车都开得很慢。我几次超车加塞,都差点发生剐蹭。一个司机还把头探出车窗,冲我怒吼,赶着去投胎呢!
我和郭凡都笑了,我们还真是赶着去投胎。在这个世界活腻了,我们赶着去投奔另外一个世界,迎接新生命。米小萌似乎对外界的纷扰视而不见,她一直埋头刷手机,想起昨晚差劲的表现,我脸有点发烧。
性冷淡是从我和橙子分手之后产生的。好几次我试图自我释放,脑海里却浮现出橙子跟别人滚床单的画面。我在她的尖叫声中陷入悲伤,岩浆逐渐冷却,最后凝固成一块没有任何温度的铁核。遇见米小萌,我明显感觉到铁核有了温度,不再那么冰冷了。但这种温度还不足以让它熔化成炽热的岩浆。
分手后橙子来旅社找过我,记得那天她穿了一件低胸束腰的连衣裙,乳房若隐若现。一见面她就抱着我痛哭流涕,说她被骗了。那个发誓要娶她的保险客户是有妇之夫,还有个儿子,他只是借买保险之名骗色,她好几个女同事都跟他上过床。
她恳求我原谅,保证以后会一心一意对我。她还说心情不好,想开个钟点房休息一下。我明白她的暗示,把她带进了昨晚米小萌住的那个房间。一进门她就脱光了衣服,但我无动于衷。她努力了很久,我的身体还是疲软的。最后她累趴了,穿上衣服摔门而去,从此再也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米小萌仍然在刷手机,我问她,这次去了就回不来了,你怕吗?
她摇摇头,不过是去平行世界换个身份证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她说得没错,我们是去往生,换个身份证,以另外一个身份开始生命。尘世的一切推倒重来,就好像把一手烂牌扔掉,重新洗牌。我们又多了个成为人生赢家的机会,不应该害怕,应该庆幸才对。
我突然听到报警的蜂鸣声,一看仪表盘,上面警示水箱出了故障。我急忙停车,下去查看,发现车子一路漏水。照这个样子漏下去,开不了几公里就得爆缸。
个斑马的,关键时候掉链子,你这什么破车!郭凡气急败坏。
这辆牧马人虽然是二手货,但买回来从来没出过故障,今天却连出了两回状况,真邪门了。我重新点火,但车子抖动了几下就熄火了,再点火,根本打不着,车子彻底歇菜了!
我说,只能等车修好再走了。
郭凡说,个斑马的,没个三五天,这破车能修好吗?
他说完这句话,车内陷入沉默。
为了这个计划,我们酝酿了两年之久,我们身上的每个毛细孔都是为了这一天呼吸的。现在突然要延期,仿佛所有的毛细孔瞬间收缩,屏住了呼吸,我们突然有种窒息的感觉。
雨刮停止了摆动,细雨渐渐模糊了挡风玻璃,也模糊了那个平行世界的入口。没有了空调制冷,车里越来越闷热,我们似乎是在铁板上炙烤的鱿鱼,眼神悲伤,大汗淋漓,浑身哆嗦。
米小萌掩面哭泣,肩膀抖动得厉害,如同疾风中的枯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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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赵小赵,男,原籍湖南,现居武汉。已出版长篇小说《武汉爱情往事》《殇城》《寻人启事》《我的昙华林》《沉默之刃》《暗瞳》等。其中《寻人启事》已改编为同名电视剧。另有编剧作品《神秘人质》《我的铁血金戈梦》《李三枪》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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