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品读》2023年第4期内容

太平的四周都是石头，又高又陡。麂子的嘶鸣，破不了围堵，流星划不完黑崖的规模。半途而废的火苗不是火苗，扯不平的山和飞云又在争着开头。方南山、王魁成、郑守庆等，就像传说中的白猴，一个劲地往石上攀爬。在新明的猴坑、麻川河畔，选择种苗试验茶园，挑扁平挺直的茶叶，让它们像麦子一样闪耀。打开一升麦子和一斗麦子的窍门。大山的锋芒拢起来，顶尖的东西码上云空，少不了心跳！星光冰冷了，一种火热持久了。新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中国传统制茶技艺及其相关习俗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太平猴魁名列其中。成名之路，都是脚步。

百多年来，也就是一幅云空图。对于光明和温暖的求索是生命天性，有人像太阳在团团点火。几代人的追寻铺开石上的神话白猴的传说。跌跌宕宕滔滔不绝，引人入胜的地方太多。从密林插进，新明的路开始转圈，山越转越高。往后一望，陡地一个大空落，无数山尖，像锅里煮出的起伏和疙瘩。久远的时光都在那熬着。高度在脚步里码着，大量的山峰和凹地被聚拢。对面的猴坑，一片扑朔迷离，麻川河像失落的茶汤或丝绸，忽明忽暗。那棵百年茶树，黑漆蓬乱里又发新绿。茶魂在云水之间飘飘荡荡。人和山水之间的关系，一会儿密切，一会儿疏朗。

叶满仓茶校学成之后，就围着山和茶转。小叶转成老叶。千山万水都算小步舞曲，踩踩人生感受，大舞台是到了新明的龙王山。老叶从小跟着父亲跑。父亲是新四军的地下交通员，高山密林的秘密他晓得。山被老叶琢磨个透。木禾树浇上汽油也烧不着，在山腰排开，是防火墙。杉苍树的古龙香水味，进入4月越来越浓。树上的花，棍子敲在枝上不会落，可到了4月20日，谷雨来了。交接的仪式里，一朵又一朵的黄花在飞舞，约好了似的、听懂了似的。杉苍树，移到别处栽不活，它的灿黄、芬芳、凋谢，只给龙王山。不过这时，板栗兰花般的清香不知从哪里飘出。山核桃、猕猴桃、黄金梨、香榧构筑的阵势，在帮着遮着。北纬30度的某些现象不易揭秘呢！

茶苗萌出，新了山的高度。七挖金，八挖银，力气到了海拔996米的龙王山就歇不了。老叶种的猴魁，摸着根底冲破冷雾，从石上顶出，都是按着国家和欧盟的要求来做的。茶叶背面的一条红筋就像早霞搓成的。老叶还做魁红，开始做不出红茶的那个味。后来症结找到：龙王山海拔高气温低，发酵上不来。现在他做的魁砖，用框子一裱，十二生肖挂上墙，房间弥漫着幽香。去年旱，龙王山清流照旧挂崖上，还一个湖泊又一个湖泊地接续下来，润茶养鱼。从低往高做一件事，离不了石头。麻川河录下许多交往。周恩来、叶挺站在竹筏上，身后黑漆漆的林子和脚下白哗哗的水声，凝成黑白照片。老叶眼里，这些都是不可复制的，高山流水，抬头仰望的东西太多！

这一带我熟。多年前，我去一个朋友家。山高崖陡，赶路剩一个动作啦，就是爬。一个和猴坑紧挨的小村叫牛婆坑。推开老屋门，就是一个黑。顶上亮瓦来的一点光，弄得茶篓、茶灶、字画，模模糊糊的。朋友的父亲胡子拉茬的，不像茶农，倒像俄罗斯艺术家。为我泡的茶，盖一掀，香气一下子将我罩住。茶条卷成春蚕状，粗粗的软软的，挤着小泡。茶汤到了嘴里，好新鲜好热闹。微微的甜，顺着舌根往下零打碎敲，又深又长的印象留下了。说起茶来，老人滔滔不绝，说：茶糊涂。我的一个嗜好从此养成。山水虚实能换着玩。一杯茶过滤了杂念，茶糊涂里就藏着大清楚。

太平城大街小巷布满茶叶店，还兴起不少茶艺馆。

石头架空了攀爬和云空，茶的世界既高尖，又浓稠！溪隐茶舍里，一个美女用竹丝刷子（茶筅）在兔毫盏里磨研猴魁。美女的额上沁出汗粒，茶汁渐入膏状，绿得可以牵住一湖碧波啦！波涛、诗意和深度，足够汉语去打捞。宋代的点茶活动里，墨子酥、桂圆、古琴、指甲壳般的小茶盅还在香雾里热闹着。一道初汤又被壶嘴浇跑了，山涧溪流细细的亮亮的。石头可陡可缓。圆通着方，长抱着短，险也就是实在虚里翻了个跟头。点茶，门道不少。更多的目光追上来，沟沟坎坎就从宋代搬到眼前。美女走着茶道。点茶的一个环节，茶汤（沫餑）作画开始了。两条细长的茶痕，显山露水了，味道足节点准。猴魁的劲道拢紧一团白毛，杂七杂八的心思跑不了啦！鹭鸶是吉祥鸟，云彩的轻重天空晓得。瞧，多么熟悉的山峰！波涛、灵性、长途和短道全凭茶打造。茶舍里古意悠悠琴声美妙。场景就像当年李白见到黄山脚下的许宣平。陆羽说，煮出的茶汤，薄的叫沫，厚的叫餑，细而轻的叫花。一沸，二沸，三沸，都是很热闹的。煮茶源自唐代，清亮亮的看点多。

时光慢下来，茶香迷醉了千峰万壑。地方剧参与了久远的茶道，方南山为了猴魁茶终身未娶，写出《猴茶真经》。1912年，孙中山先生乘“联鲸”号兵舰考察长江中下游，方南山在芜湖向孙先生赠送猴魁，孙先生饮后赞不绝口欣然挥毫：“饮杯猴茶如得知己可以无憾。”方南山是个有戏之人。有戏的地方，离不了土生土长的人前赴后继。太平茶业被聚焦了，茶艺朦胧的味道，也是有意思的延伸和开头。失落的光亮拢起来照准更多的走法。朝前来往后去，路更长更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