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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认真想收集编辑：李万中
在《逻辑学的语言》的新书发布会上，我曾说，没有任何杠精可以长时间地在我面前抬杠。1.我的逻辑语水平比较高，能很快发现那个抬杠者的话语中的致命漏洞，然后清晰地指出那个漏洞。2.我还能在短时间内，提升别人的逻辑语水平，从而让那个抬杠者自己发现自己的话语中有致命的漏洞。后来，有朋友问我，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我的论辩能力这么强呢？我感觉，这位朋友很擅长说话。明明是在夸赞我，却要伪装成请教的样子，让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今天，让我来给大家讲一个比较长的案例，其中有很多值得注意的细节，请大家耐心了解一下。有一次，我在长沙到北京的高铁上遇到一个中年男子，比较健谈。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听说他是K12的课外辅导老师，但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估计他现在也转行了。让我们把他叫做张三。张三在跟我闲聊的时候，提到自己相信鬼神，相信六道轮回，相信神通（超能力）。他听说我是学心理学的，所以很兴奋，觉得我和他很可能有很多共同语言。他觉得我肯定对那些人类的超能力很感兴趣，像是透视，遥视，预视等超感官知觉。透视就是视线能穿透一些障碍物。比如，你能看到一个不透明的罩子里的骰子的点数，这就叫透视。遥视就是能看到很远处的景象，还能画出来。比如，你身在上海，但却能画出北京某个地方的景象。而且，你却从未去过北京，也从未通过照片或者某种方式见过北京的那个地方。预视就很好理解了，就是能看见未来发生的事情。比如，今天是星期一，你就能看到星期四的自己或者别人将要经历某件事情。你可以把这些事情提前写下来，塞到信封里，然后等星期四再拆开来看。某种意义上，我对这些超能力确实是很感兴趣的。但我几乎100%地断定，世界上不存在拥有超能力的人。而他则几乎100%地断定，世界上存在拥有超能力的人。在这个场景下，我们之间有一个重大分歧。此时，他希望说服我改变想法，转而接受他的想法。而我则希望说服他改变想法，转而接受我的想法。于是，我们之间就开始交谈，开始就这个话题展开一系列对话。先给大家剧透一下最终结果。我的想法并没有改变。我依然几乎100%地断定，世界上不存在拥有超能力的人。而他的想法则有所改变。但他没有变得和我一样，也几乎100%地断定不存在超能力。最终，他大概还有60%的信心，认为世界上有超能力。实际上，绝大多数人是做不到的。如果对方一开始只有65%的信心相信有超能力，也许在一番交谈过后，你能把他的信心变成60%。但如果对方一开始就有接近100%的信心，此时这人的观念就很难改变了。这就像是，一个人从小到大都信基督教，而且是坚信不疑的。然后你仅仅和那人交谈了大概一个小时，对方就不那么信基督教了。你觉得自己有可能做到这点吗？接下来，让我来分享一下，我是怎么完成这件超高难度的任务的。首先，你不能把自己当成是一个知识和经验都更丰富的老师，把对方当成是无知、懵懂且容易上当受骗的学生。你不能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去跟他对话，那样的话，你是无法改变他的想法的。每个人都很厌恶被人蔑视、训斥、批判。因此，你不能带着一种蔑视、训斥、批判的心态或者语气，跟他对话。否则的话，他会对你这个人很反感。如果他对你这个人很反感，他就不太听得进去你说的话。对于他，我一直是很耐心的。我不会打断他说话。有时候，他有些想法说不清楚，我还会帮他说清楚，把他的意思用更加严谨且清晰的语言表达出来。而且，我一开始就表达了自己的开放的态度。我跟他说，关于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超能力，我也不能100%确定。（我这不算说谎，我只是99.99999%地确定，确实不是100%确定。）就我目前所了解到的信息，我倾向于认为是没有的。但我同时也很好奇他为什么认为有。我想要从他这里获得更多更全面的信息，想要向他请教。所以，他是比较乐意和我交流的。我们之间没有敌意。他想要告诉我他了解的信息。从他的角度看，他是在帮助我，给我提供一些我原先不知道的资料，从而让我做出更合理的判断。等他说了一会儿之后，他也会问我怎么想。这是人之常情。对话的时候，不能总是自己一个人说话，也要给对方一些说话的机会。所以，等他主动问我怎么想的时候，我再开始说话。3.他还从网上找到很多这方面的信息，古今中外的都有，讲六道轮回、神通、超能力等等。而我听完他说的话之后，并没有立刻反驳他的话。我则跟他讲了一些我知道的信息。这类似于礼尚往来。他跟我说一些他知道而我不知道的情报，我就给他回报一些我知道而他不知道的情报。我讲了英国的苏珊·布莱克摩尔的例子，还讲了美国的詹姆斯·兰迪的例子。我提到了好几个心理学家做的实验和调查。当然，这些研究的结论并不是说，不存在超能力。而是说，很多自称拥有超能力的人，实际上没有超能力。他们的所谓超能力，主要是一些魔术效果，或者请托儿来配合演戏。而且，很多年来，从没有人真正证明自己有超能力。他听了我说的话，并没有对我说的内容表示怀疑。他不认为我是瞎编了这些例子。他相信我说的例子都是真实的。而且，他可能从我说话的内容和方式中，觉察到我和一般的“学心理学的人”不太一样。他觉得我是心理学方面的专业研究者。实际上，我不是。我的职业是批判性思维教育，而不是心理学研究。虽然我的确要读很多心理学方面的著作和论文，但我并不专职从事心理学研究工作。不过，我没有纠正他的这一误会。（实际上，这也不算是误会。因为很多心理学方面的专业研究者，他们的心理学水平也不怎么样。）总之，他听了我说的话，感到有一点困惑。此时，我就开始帮他做出一些解释。我说，我不太了解中国的这方面的研究。也许有一部分中国人是真的有神通。而且，也许有些有神通的人，隐居起来了，不想抛头露面，不会去证明自己。这些超能力者或许对于名誉、金钱和地位，都不那么在乎。此时，我又提到王林这个人。他是江西萍乡芦溪县人，自称是气功大师，实际上是骗子。我问他听说过王林没有，他说没有。于是，我们就一起用手机上网查了查王林的资料。我们一起查了资料后。我跟他说，有一个伪气功大师，不代表别的气功大师就都是假的了。说不定有的人的确有真本领。只是，我目前了解的信息太少了，还真不知道有谁有真本领。此时，他就更多地跟我说起他们老家那个算命大师。这是他亲自接触过的人，不是听别人说的。这个算命大师最厉害的一点，就是能算出别人在某个时间点会身处某个地方。可以是算过去，也可以算现在和未来。听完他说了更多细节，我当时表示这很有意思。我跟他说，其实这项算命技术，在军事上有很广阔的应用前景，比如提前算出敌军的统帅的位置，然后用精确制导武器消灭敌军的指挥人员。如果能让这位算命大师加入军队，开班授徒，训练出更多拥有算命能力的士兵，那我国的军事实力将大大提升。他听了我说的话，觉得我说得也有道理。不过，他说，也许那位算命大师也是不想抛头露面的人。实际上，他跟我说的话里，已经有了自相矛盾。他说那位算命大师在他老家是比较有名气的，经常收费算命，但是价格并不贵，大家也都能接受。一个不想抛头露面的人，会收费算命吗？我跟他说，这位算命大师，就算不想要加入军方，至少也应该受到军方的保护。因为，其他国家的间谍如果知道了他，就很可能来绑架他，想要利用他来对付我们。他跟我说，其他国家的间谍应该不知道这位算命大师。而我则说，不能小瞧了敌人的情报系统。你们老家那么多人都知道了这位算命大师，而且他自己也没有刻意隐瞒，网络上很可能已经有很多关于他的信息了。这都是公开的消息，不是什么秘密了。此时，他又陷入了困惑。而我跟他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很多骗子都伪装得特别好。我跟他讲了一个我被骗的经历。他也跟我讲了一个他被骗的经历。他此时问起我的工作。我跟他说，我跟他有点像是同行。我也是培训师，只是主要是教成年人，不是教中小学生。我教的是批判性思维，也就是逻辑学、心理学、哲学方面的一些知识。他问我怎么教。我跟他说，就是在线上课，直播课。他问我用什么教材。我说没有指定教材，但用我写的书作为参考书。他当时还很好奇，还在网上搜了下我的书的名字。接下来，我继续把话题聊到超能力上。我跟他聊了聊批判性思维当中的两个知识点，一个是证实偏误以及信息茧房，另一个是信号检测论。讲这个几个知识点的时候，我没有用超能力的例子。因为那样可能会让他觉得我是在暗示他的思维水平太差。我又问了他一些关于K12教育的事情，因为我也打算不只是教成年人，将来也打算教一教中小学生，所以就从他这里了解一些中小学生的特点。后来，他主动跟我说，他觉得他可能搞错了，那个算命大师，说不定也是个骗子。我此时又问他，对于超能力的存在有百分之多少的信心。他跟我说，大概60%。以上就是事情的大概经过。一些细节我也记不清楚了。不过，这个案例我还是印象蛮深的。因为，能改变他的想法，我还是比较自豪的。实际上，在整个沟通过程中，我和他没有展开什么直接的论战。不是辩论赛的那种唇枪舌剑。我们俩都是挺和气的。在本文开头，我提到，我能让那些杠精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要想做到这点，往往不是靠正面硬刚，而是靠循循善诱，让他自己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整个过程当中，张三也好，其他所谓的杠精也好，他们都会认为，我对他们是很尊重的。他们也能感受到我的善意。我愿意花费时间和精力来和他们对话，目的也是为他们提供一些我觉得有价值的情报。同时，他们慢慢地对我这个人，也有了一些好印象。他们可能觉得我算是一个比较聪明，消息也比较灵通的人。他们觉得我的头脑比较灵活，思想也比较开放，还很好学。实际上，我本来就没有把杠精当作杠精。我只是觉得他们搞错了而已。每个人都有搞错的时候，这不代表每个人都是杠精。我能成功改变张三的想法，哪怕只是改变了一点点，这也多亏了我们俩之间建立起了一种信任关系。而且， 这种信任关系是通过一种相对理性的方式建立的。如果你读过罗伯特·西奥迪尼的畅销书《影响力》，你就会发现有很多种不是特别理性但也很有效的改变他人态度的方式。绝大多数人一想到论辩，肯定会联想到剑拔弩张的辩论赛，或者类似的场景。实际上，在这样的场景中，你很难说服你的对手。也许你能在短时间内妙语连珠，赢得观众的喝彩，但对手却并不会被你的话打动。而我的目标，其实不是辩论。实际上，我的辩论水平很差。要想让我发挥出高超的辩论水平，必须满足两个苛刻的前提条件：1.我必须为我认为正确的那一方来辩论。但辩论赛的正反方是抽签决定的，不由我自己来选。2.必须给我充足的时间，让我来做准备。我需要提前就那个辩论题目，查阅很多资料，有过深度的思考，才能说出可靠的论证。所以，我说的论辩，并不是单指辩论。辩论也许是论辩的一种，但不是全部。我说的论辩，就是说，你和另一个人在思想上有冲突，你们都想要改变对方的思想，然后就展开了对话。整个论辩过程，可以是很激烈的冲突，也可以是和和气气的。论辩可以是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也可以是双方一起合作，查询更多资料，探究事实真相，联手搭建更好的论证。归根结底，我的论辩能力，并不来源于口才或文笔，也不是临场反应速度。在这些案例当中，我的态度起了很大的作用。我带着一种探究真相的态度来和他对话，而不是一种传播真理的态度来居高临下地跟他说话。当然，我脑中的知识储备以及逻辑思维的心智程序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也许下一次，你也能和别人展开更高质量的论辩，成功达成你想要达成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