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 | 靳秀萍:夏收记忆

夏收

记忆

当金黄色的麦浪从东至西席卷而来时,当麦子和滋养她的土地融为同一种颜色时,整个关中地区就进入了一场盛大的农事活动,如同五月的石榴花一样,预示着火热的三夏大忙开始了。

“算黄算割”声响起,弓腰驼背的爷爷就按捺不住了,一天几次去地头张望。端午前一周,他就拿出锈迹斑斑的镰刀片,支起磨刀石,嚯嚯的磨刀声里我听到了丝丝的喜悦。那段时间,乡亲们谈论的话题大都不离割麦。

看麦成了当务之急,看麦讲究看早不看晚。天蒙蒙亮,村子里的成年男人们就都圪蹴在地头,等着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到自家的麦子上。麦穗上的露水刚蒸发掉,坚硬的麦芒直挺挺向上,手握住时满是扎手的刺痛。这些卯足了劲的农人,把手在麦穗上使劲地搓着,饱满的籽粒就散落在掌心,用口轻轻一吹,带着泥土清香的麦粒个个饱满圆润,喜笑颜开的农人们眺望着翻滚的成片麦浪,商讨着下镰的日子。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前一天还蹲在树下抽旱烟或在村口转悠谝闲传的大爷大伯们,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有人已经在开始割麦了。我们家地多,麦子总比别人家早割一两天。大概是应了那句“宁割缩,不割落”吧!正因为这样,父亲总会在连阴雨到来前收割完麦子,我们家从来没有吃过芽麦。

包产到户第一年,我家分得了十二亩土地。因为劳力少,父亲把零散的土地兑成了两大块,爷爷抚摸着饱满的麦穗兴奋地对我说:“娃呀,土地爷是公正的,他不会亏待伺弄他的主人。”

七亩地的麦子一天之内就被八个河南麦客割完了。看着那躺了一地的密密麻麻的麦捆,我却没有丝毫的欣喜。父母每人拉一辆架子车,我和姐姐的主要职责是搬和装麦捆,麦芒扎得我胳膊直发痒,地面一股一股的热浪蒸得人几乎窒息。为了一趟多拉几捆麦子,父亲总是双手用力地压着麦捆,父母使出浑身的力气合力将一车的麦子捆绑好。我和姐姐拼着命地在后面推,酥软的土地上车轮深深地陷进去,任凭你推它、拽它,半天也纹丝不动,我们全家人使出浑身解数才将车子挪出了麦地。出地那一刻,我双腿酥软,烈日下,脸上痒酥酥的,感觉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嗖嗖地冒汗,一个上午的挥汗如雨,脸早就被汗水浸得针扎一般的痛。时至今日,我仍能想象到父母身子前扑,咬着牙,吧嗒吧嗒的汗水溅起地上的灰尘,父亲说汗水是农民对土地无私奉献的最好回馈。是的,那是父辈对土地深情的亲吻。

有一次,麦捆似乎故意和我们作对,眼看就要到麦场了,经过一个土坎的颠簸,整车的麦子却哗啦一下散落到了地上。母亲的脸阴郁得吓人,帽沿下,她满脸通红,汗水肆意地流着,分不清颜色的上衣前胸后背全贴在身上,我一直在想,那浸湿衣服的汗水我们用什么才能称量出它的分量?

繁忙的劳动间隙,童稚的我们总能找到快乐,最惬意的是拉空架子车,我和姐姐轮换着拉空架子车,路上大人坐在车上小孩拉着空车是司空见惯的,但母亲从来没有坐过,大概是心疼我们吧。

我清晰地记得十岁那年,叫麦客割的七亩麦捆平展展地躺在地里。月朗星稀,父母在地里打麦捆,我和舅舅负责往麦场拉,我家的地到麦场是下坡路,我跟在舅舅身边给他作伴。没有了毒辣的太阳,没有了汗流浃背,夜渐深,虫鸣不绝于耳,凉风袭人,舅舅给我讲着《水浒传》,不知不觉我们一直拉到凌晨两点多。像我们这样连续夜战的人家不在少数,乡亲们恨不得一天当两天来用,吞苦和咽累是家常便饭。

记不得从十几岁开始,父亲拿出两把镰刀,对我和姐姐说:“慢慢学着割吧,能割多少是多少。”弯曲的镰刀把,上面的刃片闪闪发光。我看着父亲,他右手用镰刀拢过一把麦子,父亲有力的左手攥着麦,右手稍微一用力,一大把麦子就乖乖地躺倒在父亲的左脚边。父亲手脚并用,左边割倒的麦子随着他的脚向前移动。他抓起一把麦子,麦穗朝下轻轻在地上一抖,然后均匀地分成两半,右手灵巧地翻转着一拧,一个麦捆的腰就打好了,他抱起刚才的那一捆麦子搁在上面,一只腿膝用力地抵压着麦捆,双手麻利地打一个结,一头塞进麦里,几秒钟,一个麦捆就成了。

我照着父母的方法去割,一把却抓不住几根麦子,往往一个上午也割不了几捆麦,手上却磨出了几个血泡,胳膊上划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血痕。腰痛难耐,割两把就要站起来直直腰。为了防止螨虫咬人、麦子扎疼胳膊,母亲总是嘱咐我们穿上厚厚的长衣长裤,看日头高悬,黏糊糊的衣服贴在身上,偶尔吹来一缕凉风,我贪婪地吮吸着。看着黄色的麦浪里一个个弓腰低头向前蠕动的乡亲,我暗自发誓,一定得跳出农门。好不容易熬到晌午,母亲打发我提前回家去做饭,父亲说这时候是割麦最好的时机。毒辣的太阳,挥汗如雨的父母,我至今仍不忍回味和直面那一幕。一路随处可见满身污垢的乡亲,汗水和污渍交织下的是一张张涨红的疲惫的脸庞。

后来,我上了师范,满心欢喜地以为可以跳出农门。谁料学校年年放忙假,妹妹们正在上学,我和父母成为家里的主要劳力,我终究还是没有逃脱夏收的苦差使。

在收割碾打的那些时间里,母亲最关心的就是天气预报。那个时候,农人们宁愿饿着肚子也要先碾场。记忆深处,一边吃饭,一边观察西北方向云层的变化,同时听着广播的天气预报。一旦发现“敌情”,撂下正吃的饭碗向麦场跑是常事。龙口夺食的季节,家门户族联手碾麦成为那个时代农人的自发行动,翻场起场靠的是人手多。我常常羡慕有哥哥姐姐的同伴,一大家人齐上手,一会儿功夫,麦堆已经推起来了。扬场把式们用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展示着自己的手艺。灼热的太阳偃旗息鼓,凉风习习的麦垛后边、麦草摞下便成了我们孩子的乐园。

参加工作后,每年夏收时节,心急如焚的我总会赶回家去帮父母,只有踩在那片浸透了我们汗水的土地上,我的内心才变得宁静无比。哪怕皮肤晒黑,双手变得粗糙,可奇怪的是,经过汗水的洗礼,我的皮肤竟然变得又白又亮。这样的劳作一直持续到前些年的开始机械化收割前。但即便是现在,夏收时节我一定还会回去走走,看看。

劳动是财富之父,土地是财富之母,往昔流汗拼命挣生活的日子早已经烙进了我的生命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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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靳秀萍

图|大美凤翔摄影团队

编辑|王永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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