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西北，这里有一种极为普通的多年生落叶灌木叫酸溜溜（沙棘），村里人称它为醋柳。宴席上，上了年纪的朴实农人，拧开一瓶醋柳果做的沙棘汁饮料，端详上半天，细品了一口，惊讶地说：这不就是咱村里的醋柳水水嘛！

每年农历三四月份，村里河堤旁的醋柳树，便开始褪去枯灰的色彩，换上青绿的套装，开出微弱的小花，看不出它也是能结果的样子。等到六七月份，绿油油的小果却悄悄的缀满了枝丫，这牛羊也不想问津的果，酸涩的让鸟雀也远远地躲开。然而待到八九月份的时候，丛丛镶黄嵌绿的醋柳树，便将整个河岸遮得严严实实，像一道天然幽长的围墙守护着村子，成为一幅蔚然壮观的油画。

一群小伙伴愉快地走在这条静寂的河堤上，稠密的醋柳果压弯枝头，颗颗亮黄，崭露出它们丰硕的身体，似乎马上要被骄阳晒爆一样。探伸向堤岸的枝叶撩拨着你的肩，针刺不时勾引着你的衣衫。你不由的停下来，伸手探一枝过来，吹一下上面的微土，轻轻摘下三两颗饱满的橙黄果球。开始含在嘴里不敢用牙咬，尝试着用舌头慢慢碾碎，顿时眉头一皱，无法压抑的一股酸劲，让你猛的抖上一抖。初探纯美之后，你就想淋漓尽致地感受一下它的酸爽了。小心翼翼避开枝间的几根刺尖，直接对着一簇楚楚动人的醋柳果，又嘬又吮，吃的是不亦乐乎，迷醉的双眼顷刻间泪流满面，方才罢手。

村里的醋柳，就如祖祖辈辈生活在此间的人们，似乎对这块贫瘠的土地情有独钟。沟洼梁坡，盐碱河滩，缺水沙地，到处都有它们的身影。而且其生长速度极快，地畔上一年没清理的矮苗，来年就会蔓延开一片，让一块好地尽失半壁江山，其强大的生命力着实让人震撼。

被侵占土地的农民讨厌它，满腔仇恨的火烧刀砍，想消灭它，可它只要还留有一些根系，一场春雨过后，总会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景象。多少年来，在我家耕种的这块土地上，醋柳与父亲之间，不厌其烦的进行着“敌进我退，敌退我扰”的数次游击战。最终是父亲消灭不了它们，它们也敌不过父亲坚韧不拔的勤劳头，彼此扼守着边境线寸步不让，这也算是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相处吧。

小时候，奶奶总用那架木制的河捞床压榨醋柳果，给我做好喝的醋柳水水。她先将采集来的醋柳果清洗干净，再把水沥干，一勺一勺填入河捞床光滑的凹床坑内。我像猴子一样骑到河捞床的压把上，用整个身子俯压。丝丝橙黄的汁水从凹床的小孔中流出，不断聚成一盆泛着黄光，闻着叫人腮痒鼻酸的汁水。奶奶舀出半碗，兑几勺备好的冰糖水，那一碗馨香淡然，酸甜爽口的醋柳水水，至今仍让我回味无穷。当时农村饮料稀缺，即便有集市上卖的汽水一类东西，穷人家孩子也是无钱消受，奶奶做的土制醋柳水水，不光是一种绝佳的饮品，更是儿时心灵上的宽慰了。

又因醋柳果有健胃消食，清痰止咳的功效，那时大人也纵容孩子们去采集这种果子。你看吧，在那醋柳果成熟的秋季，孩子们跟着父母同样早出晚归，三五成群出没在山山野野的醋柳林中。大人们忙着收割庄稼，孩子们忙着收集醋柳果。黄昏回家的驴车上，总捎带着一箩筐沉甸甸的醋柳果，堆满谷秸的街院，总摆晒着横七竖八的醋柳枝。这满世界黄澄油亮的簇簇小果，在这热闹的丰收之秋，为农家增添了又一份喜人的愿景。

常听村里人讲起，为搞小流域治理，保持水土、防风固沙，老支书带领村民栽种醋柳的一些旧事。人们不畏醋柳的尖刺，手上刺破的血泡磨成了老茧，背上刺穿的衣衫缝成了铠甲，经过十几年的栽种，在河畔和荒山荒坡上，醋柳籽生根长，山山岭岭间茂密的醋柳林一片绿意盎然，渐成规模，效果显现。有些穷的买不起煤炭的人家，一年的柴火全靠它接济，干瘪的梁地也年年喜获丰收。沿着曲长的河堤，醋柳林与白杨林密密仄仄，村子围上了一道宽厚的保护带，冬春寒风不侵，夏秋风调雨顺，成了一处人人羡慕的世外桃源。

然而，醋柳林所遭遇的那一场苦难，村里人却谁都不愿再提起。那年冬天的一个深夜，不知是什么人，把老支书家的毛驴浇上煤油，点着了。被烧痛的驴子，冲出圈门，一团疯狂的大火球，跃坡下滩，直钻入醋柳林中，引发了一场大火。无论人们怎么扑救，无情的大火还是几乎烧毁了全部的醋柳林，殃及了部分白杨树。老支书受此打击，病倒了，寒心了，最后辞了职。没有了醋柳林守护的杨树林，也逐渐成了盗伐者的天堂。没几年，老支书带领村民精心营造的这道风水屏障，便通透的可以望见灰暗的堤坝，以及对岸村子那仍旧繁茂的林带了。

醋柳，作为一种经济林木，随着科学研究的不断深入，人们终于认识到了它的真正价值。有一年，我参观市里一家大型沙棘研发企业，才知醋柳不只是用来压榨一杯果汁那么简单，这看似普通的村野之物，浑身上下可全是人们所需的宝啊！近几年来，在党的精准扶贫政策下，实施退耕还林的山坡梁地，扶贫干部又引导和组织村民大量种植了醋柳，经济收入十分可观。

站立山岗，放眼盛夏的村野，葱绿的醋柳林一片生机勃发，成为故乡最美丽的景。走在河堤上，品尝着尚不成熟、酸涩的醋柳果遐想，待它成熟时，人们便会进入这片橙黄的缤纷世界，与成群飞栖的鸟类分享大自然的馈赠，那是多么其乐融融的美事啊。【图片来源于网络，仅供学习交流，如有不妥，可联系删除】

作者简介：李晋勇，笔名金芸 、芸耘，山西静乐人，国家公务员。县作协会员，汾源李氏文化研究会会员，曾从事过编辑工作。深爱文学，笔耕不辍，原创作品以乡土散文、小说居多，融入了浓浓的乡愁文字，礼赞幸福美好的生活，反映出乡土纯朴的精神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