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那个像“祥林嫂”一样苦命的女人

文:古岸云沙

图:来自网络

下午去交水费的时候,在路边一闪而过,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我确信我没有认错人,一定是我们村的春芝,头发白了一半多,面色苍老麻木,没有表情, 骑着一辆破自行车,等我反应过来,想与她打招呼,她已经远远地骑走了。不见她,已经好多年。

看到她,很容易地想到一个人——祥林嫂,她几乎是半个多世纪以来,婚姻悲剧的象征。随之,我心里泛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尚记得N年前,她刚刚新婚不久,我们坐在夜晚打麦场的滚碾上聊天的情境,那时她多么年轻,羞涩而幸福。聊得什么都已忘记,只记得那晚的月光撒满一地,星星明亮而闪烁,村庄、树林、我们、还有静静的打麦场,都被月光浸透了……那时我们还不是太熟,我后来一直想不明白,我怎么就和她一块跑到打麦场去呢?她嫁给我的本家大叔,我应该叫她一声婶子的。

大叔与我哥哥、二哥年龄相当,我从小跟在他们屁股后边跑,也可以说我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大叔会唱歌,会理发,小学五年包括初中三年,我的短发,都是大叔帮我理的,大叔脾气温和,善言谈,爱学习,一直在参加自考,学法律,在农村里,这种性格非常讨人喜欢,我对大叔有着很深的感情,其实那时我的想法很简单:了解春芝,继而讨得她的欢心,继续跟着大叔玩。

春芝没有兄弟,只有两个姐姐,母亲早逝,父亲患病,家境非常不好。刚结婚没多久,大叔就因为感情问题,而被人堵在家里,好象那时春芝回了娘家,整个村子里都传得沸沸扬扬,大叔颜面扫地(应该说那时他还是有点顾忌颜面的),我不知道春芝是怎么处理这件事情的,反正日子继续过下来了。

每次我们回家,听得最多的就是春芝与婆婆吵架的事,倒是大叔从来没有和春芝吵过闹过,然而大叔也渐渐地不大理春芝了,我母亲和大娘那时还住在老家里,总是对大叔说:春芝是个苦孩子,从小没娘疼,要对她好一点,没事也劝劝你娘,大叔每次都笑着答应。

然而私下里,大叔对我母亲说:二嫂,你不知道,春芝每天晚上都尿床,一晚上喊几次,仍然尿,就象没长大的孩子一样。这是毛病。但是农村人不大在意这个,总觉得时间长了,大了,就会好的,于是我母亲总劝他:可能过几年,养了孩子睡觉就警醒了,人谁没点毛病,春芝是个老实孩子呀。

春芝不久怀了孕,好象她不怎么会做饭,大叔常常在他母亲那里吃,而春芝自己瞎糊弄,有时吃点馒头就咸菜就打发了。孩子生下来,严重影响不良,没几天就夭折了。

隔半年,再怀孕,这期间大叔又从别村找了个新欢,春芝挺着个大肚子天天跟踪,围追堵截,终是不见效果。最终的结果时,孩子再一次流掉。

第三次怀孕后,两个人开始闹离婚。孩子生下来嬴弱不堪,不到半月,也夭折了。后来听大叔说是孩子与春芝血分不合,所以才没有成活。


婆婆力主他们离婚,闹得太过了,有一回竟然惊动了春芝的娘家人,娘家的堂哥堂嫂带了一群人来打架,把大叔的妹妹与母亲都打了。好象是放暑假,我刚好在家。没有拉架的,都远远地站着看。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儿谁都不便参与,更不愿意惹火烧身。

只有当初给他们引线搭桥的媒人,在那里破口大骂,媒人是春芝婆婆的干爹,因为这件事,两家彻底翻了脸,不再来往了。

这次闹过之后,大叔与春芝的关系缓和了一些。大叔的相好去部队结婚了,而且大叔也怕担一个破坏军婚的罪名,两个人彻底分手了。春芝再次怀孕生下一个女儿,前几个都是男孩,这次是女儿,倒好养活,大叔说可能自己命里没有儿子,就认命吧。春芝做月子的时候,隔墙住着,婆婆就去看了一回。整个月子,是我大娘帮着洗得尿布,伺候的她。我大娘心善,看不得人家孩子吃苦受罪没人疼。

虽然婆婆仍然不断生事,希望他们离婚,但是在我大娘与母亲的劝说下,大叔没有顺从他母亲的意思。为了摆脱他之前在村子里造成的坏影响,保全他和春芝的家庭,一个人独自到济宁找工作,干得还不错,后来居然当上了企业的办公室主任,孩子上小学时,他把春芝也接来了济宁,一开始在郊区租房子住,那时没有电话,我们很少来往,只在过年过节时,走动一下。

后来大叔的弟弟把他在我们小区买的房子让给大叔住,大叔才算安稳下来, 在新的房子里生下第二女儿,每天按时上下班,买菜,做饭,我们刚好住前后楼,有时我会跑到他的家里看看他的小女儿,春芝不怎么讲究,哪怕住楼房,仍然保留着在农村生活的习惯,家里到处都脏兮兮的,桌子上摆着剩饭,水池里泡着脏碗,到处都是孩子的尿布,床上堆着也不知道是洗的还是没洗的衣服,乱糟糟的家,乱糟糟的生活呵。

春芝不大愿意与我们交往,我母亲和大娘大爷都由从老家里搬来同一个小区,我们住得很近,可能小区里我们家里人太多了,她处于一种言谈与经济的劣势,与我们交往,让她不自在,也容易想起以前在老家里的处境。她认识了一个一起接孩子的朋友,是另一幢楼上的,两家里生的都是女儿,两个,大小年龄也都相仿,她们的年龄也接近,又是老乡,所以来往的很亲密。

有时在楼下遇到我母亲,也打招呼,但总不象想像中他乡遇故知那样的热情,她给我们的感觉就是有距离,除了我们是本家,一个村子里住过好多年,并没有多深的交集似的。倒是大叔自小与哥哥一起玩大,心里没啥顾忌,隔三差五的去看看大娘大爷,偶尔遇到经济困难,还会向大爷借个三百五百的救救急,只不过借得时候多,还得时候少。我大娘大爷也没拿他当外人。

后来大叔弟弟把房子卖了,大叔一家搬到市中心他弟弟以前住过的房子里,而他弟弟刚好换了大房子,小房子就住不着了,后来大叔说,他弟弟准备把房子卖给他,十四万,他说他先交了三万的定金,等以后有钱了再还给他。这其间,大叔家里发生了一场血灾,彻底改变了他们一家的生活。

大叔离家后,他妹妹也因为感情不合要求离婚,并且得到他们父母的支持,多年来坚持不懈,等到有一天,判决书真的下来的时候,他妹夫不能接受,把他母亲与妹妹都杀了,这个事件影响恶劣,非常残忍,不管责任在谁,罪不致死,虽经全村人联保,他妹夫仍然在几个月后被枪毙了。

撇下两个孤儿零仃的女儿,大的那个,刚刚上初中,由大叔他们兄弟负担,小的那个,不到四岁,由年迈的奶奶抚养。那个大女儿已经开始懂事,虽然之前,曾经在法庭上作伪证,说父亲虐待她们,促成了判决书的下达,但是等到父母双亡,在舅舅家生活,才真正感受寄人篱下的伤痛。孩子大了,在谁家都是负担,在谁家她都会伤心。后来勉强上了个中专,外出打工去了。



这一事件给大叔他们的打击还不在当时,而在后来。

在颓废伤痛之后,大叔居然变得越来越不敢让人相信了,谎话连篇,诽闻不断,又兼不断地跳糟,生活越来越浮躁。最后,竟然真的和春芝离婚了。

春芝小学三年级毕业,在城市里找个工作谈何容易,好在春芝会缝纫,我哥哥帮忙,把春芝介绍到他同学的服装厂上班。有一天回家的时候,房门换了锁,敲了半天门,二叔媳妇的亲戚开门说,房子已经被二叔媳妇卖给他们了。春芝连家也没有了。

我哥哥的同学可怜她,把她安排在厂子里住,中午管饭,两个孩子中午放了学,也可以过来跟着一起吃。

大叔新结了婚。摆酒席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去,但是捎了礼给他,毕竟大家一起长大,那么多年的感情了。他做得再不对,我们还是要顾及一些老交情。大叔离婚的时候,我哥哥支助他一些钱,让他去补偿春芝和孩子。以前我们每年都要聚一到两次,这之后,我们不再聚了。大叔也离开济宁,去别的地方打工。

然而我总认为,无论婚姻中有没有感情,总是要负责任的,毕竟还有孩子。如果一个人,没有了责任心,那这个人还有什么可交往的价值?!

前年,母亲在楼下遇到过春芝,她来找以前住小区时认识的朋友,因手头拮据,她向朋友借了二百块钱。母亲说春芝看起来特别地老,瘦得可怜。让她来家里,她不肯,也有点不好意思似的。

去年,过年时,她去大娘大爷那里,多年来她第一次主动来家里看大娘大爷,大爷给了她五百元,让她买点营养品,帮不了多少,也没打算要她还,但是这总不是办法。

大叔再婚那一年,过年时我打电话给大叔拜年,九点多,我问他在哪里过年?他说他在洗脸。我问他最近怎么样?他说他还没吃水饺,完全地答非所问。我匆匆挂掉,彻底失语。

后来大叔找过一次二哥,说是外面谈了一个网友,要堕胎,需要五千块钱,二哥给了他二千,大叔还要与二哥讨论如何处置此事,被二哥以开会为由,打发走了。二哥打电话告诉我:可以消停一段时间了,不用再担心他再次找上门来。

做人做到让人怕的地步,真的很难过。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道德观?底线?还是原则?亦或说规则?

眼看快五十岁的人了,真不知道大叔是脑子进水了还是被门挤了还是被驴踢了……

有一晚我弟弟带客户去歌厅唱歌的时候,遇到大叔家的大女儿,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在歌厅里卖酒水。那样的声色之地,那样的一种生长环境,真的很为她担心。提起大叔,她说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她爹了,怎么竟会有这样的爹?

离婚的事拖了好几年,一开始并没有离成。后来结婚的那个也没有领结婚证。据说现在也分手了。上一次刘家二哥的二儿子结婚,我们回老家去喝喜酒的时候,大叔也去了。他们都是一起捏泥巴,叉河蛙,烧蚂蜂窝玩大的伙伴,也许只有这样的场合,才会一个不漏地到齐。

大叔说他又换了一个,比他小十几岁。我开玩笑说他赶上时髦了,现今都时行找小媳妇,越小越显得有本事。看看汪峰,看看刘恺威,看看杨振宁他老人家,我们无语啦。他说他有他的理想,他的追求。虽然我们并不认同。哥哥说,我们要理解他,起点不同,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不容易。

除此之外,我们不知道拿什么来安慰自己。

离婚之后,老家的责任田和老房子判给了春芝,春芝没回去住,责任田租了出去。

据说春芝早就离开了我哥哥同学的厂子,不知道去哪里打工去了,她应该还在这里,这个城市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男人带她来的地方,她不会离开的。如果一开始,把她带去广州上海南京,她也一样会留在那里。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没有自己的生活,婚姻对她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我没有想到我会在今天遇到她,虽然匆匆一掠,我未能与她打个照面,但仍然能够确信,一定是她。我已经好多年不曾见到过她了。

以前常有人撰文:女人,你的名字是弱者。然而面对所有的变故与磨难,仍然选择了承受,而不是逃避,我觉得这也是一种坚强。她没有什么高深的想法,她只是一个小学都没有毕业的农村妇女,她也有过青春美好的笑容,她也有过如新婚燕尔的娇媚无限,然而她所拥有的更多的是她对生活的绝望与顺从与无奈。她没有选择地要面对这样的人生。除了麻木,还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有些东西真的没法改变,也没法左右。感情的有无也许没有对错,但是道德的尺度总是有深浅的。在这样的一个浮躁的社会,我们每个人都在被割裂,被重新塑造,也在重新选择的路上徘徊彷徨过。

但是我想我们还是应该负起我们的责任来,对孩子,对自己,对被我们伤害过的人。

我想这应该是大叔必须面对的。无论他用什么样的理由去逃避,都无法逃开对自己的审判。



春芝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在这个城市里挣扎,真的太不容易了。我们所有的人,都希望她能过上好一点的生活。

我们不会去打扰她的平静。也许相遇,如陌路,是我们之间最近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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