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锋人到中年,还是忘不了他的嫂子阿雪。
阿雪精致的轮廓,深邃的眸子可以容纳整个漆黑但星光闪烁的苍穹;阿雪哀怨迷蒙的眼神,忧伤如一尾银身锦鲤,噗通,潜入幽幽泛绿的深处。
故事从多年之前那个清冷的清晨开始,白驼山少年欧阳锋向青梅竹马的恋人阿雪告别:“待我征服武林,定将回来娶你。”
只是他没能注意到,阿雪眼瞳中逐渐熄灭的渴望与深深的失落,一次又一次。岁月呈液状且不断流动,流水一样无可挽回,在抑郁和焦灼之中,阿雪孤独等待的心事像凤凰花一样青绿枯黄,捉摸不定。终于在多年以后欧阳锋荣归故里的那天,才发现她成为了他的嫂子。
“人为什么要等到失去的时候才会争取?我只是也想让他尝尝等待和失去的滋味。”
“嫂嫂!”自从意识到横亘在他与阿雪之间,除了成长带来的复杂与疏离,还有族谱一样厚重的叔嫂辈分,欧阳锋很久没喊她‘阿雪’。他必须保持距离,来凝视阿雪,这距离不远,却足以令他无法跨越雷池。他凝望阿雪的手温柔地轻抚已经略微隆起的腹部,一阵悲伤、嫉妒、羞辱、愤怒、爱怜,无法解析,如蚯蚓雌雄同体又搅作一团。
欧阳锋再次离家,独自走入大漠深处,成为一名职业杀手。
黄药师来看他的时候,带来一坛名曰‘醉生梦死’的酒。“你信不信?喝了这个,你就会忘记你以前的一切。从此,再无烦恼和牵挂。”那时候,他们已经醉了,黄药师的话朦胧遥远的像是从梦中传来。
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神聚焦在眼前这个浪子的身上。清楚地看到他们有同样的痛苦和困惑。
这几天,一向冷清孤寂的沙漠驿站中非常热闹,除了南来北往的商贾旅人,还突然来了许多武林中人。其中不乏已经名动天下的少年豪侠。黄药师走后,南国的慕容焉与中原的盲剑客都来小住了几日。起初欧阳锋以为生意上门,其后才明白他们皆是为了黄药师而来。
那个月圆如磐的夜晚,沙漠中一丝风也没有,月光筛过竹篱泄在慕容焉醉后的脸上,使他英俊的脸庞看起来就像一个清秀的姑娘,他说他会杀了黄药师,但他不肯说出缘由。直到多年以后,他听说江湖中出了一个绝世人物,喜欢在水中和自己的倒影练剑,名叫‘独孤求败’。他会想起这个夜晚,以及这个人酒醉的癫狂和无与伦比的悲伤。
欧阳锋请盲剑客喝那坛‘醉生梦死’酒。‘水越喝越冷,酒越喝越暖。’他淡淡地说,‘他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但现在不是了。我甚至发过誓,如果再让我碰到这个人,我一定会杀了他。可我没有这样做,因为我见他的时候,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了。’他告诉欧阳锋那段隐秘的往事,作为回报,他决定代替欧阳锋剿灭一帮马贼。那是另一个黄沙漫天的沙漠正午,烈日当空,蜂拥而至的马贼铺天盖地。盲剑客努力睁开眼睛,挥剑而上,一朵朵血花纷纷绽放,美的就像是家乡的桃花。
“我最后听见的声音是很好听的风声。我以前听人说过,如果刀快的话,血从伤口喷出来的时候像风声一样,很好听。想不到第一次听到的是我自己流出来的血。”
忘不了那些璀璨而伤感的岁月,白日间快意恩仇,黑夜中喝酒取暖,听陌生的旅人讲那些奇妙的江湖故事。只有酒醉后的夜里醒来,欧阳锋看见没有风的月光在沉寂的沙地上叠了一层又一层,他才无来由地感到寒冷和孤独。他坐着窗边,眺望远天,有微弱的星光,泪花似的闪烁,仿佛看见阿雪忧伤的眼睛。
很长的时间里,欧阳锋失去家乡的消息。偶尔从远道而来的旅人口中零星听到一些经过编撰和加工的故事,遥远的竟是无关自己的传闻。黄药师准备隐居桃花岛,最后一次来看他。
“我见过阿雪了。”黄药师的声音依然像梦一样朦胧。
“我见她的时候,她已经病的很重,没多久她就死了。”黄药师接着说,“她说她很后悔,她一直以为她赢了,直到有一天她照镜子,才知道大家都输了。”
……
那天晚上欧阳锋喝了剩下的半坛‘醉生梦死’。喝完之后他才知道,所谓的醉生梦死只不过 是一个玩笑。你越是想忘记,却会记得越清晰。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还记得曾经有人说过: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所能做的,只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他开始常常做一个同样的梦,梦里光彩斑斓,月光如水,但没有杀戮和争斗。没过多久,他决定回家,他走的那天,黄历上写着:驿马动,火迫金行,大利西方。
在其后许多月光倾城的夜晚,欧阳锋仍会想起阿雪,想起那个美丽而倔强的女人,因为对他的等待和一次次的失望,愤而嫁给他的大哥。但他并不怪她,只是单纯地会想起她,想起他们年少时共同憧憬过的幸福,和期待。然后在记忆中泛起一朵朵旋涡状的涟漪。
嗯,就像是酒窝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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