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桑先生

初见他,院后的大片苜蓿已收割成捆,青草香味弥漫,他躲在一棵大杏树后。这是一棵黑桑,未成熟的青绿干瘦。半成熟的颜色红,酸涩。熟透的黑紫。矮枝近在咫尺,不必踮脚,摘下送入口中,滋味无法细说,特殊的香和甜。优秀果实的使命之一,便是让食之者无法细述其味。半个小时候后,走到水管边洗手-洗不干净。桑葚是娇果,无皮,食指大动后非得留下些铁证不可。大拇指、食指、中指黢黑泛紫,尤其指缝里,糖分太高,汁水黏在手上,手指和手指之间舍不得分开。在苜蓿草捆和杏树的掩护下,将一棵有情有义的桑树据为己有,是整个夏天的窃喜。我把这株树称为桑先生。

遇到属于自己的桑先生。自此每天都去。

抬手可得的桑果并不见少,大约每晚都要成熟几个,桑先生挺愿意给我一种细水长流的笃定。除去第一次相见时喜不自胜的贪吃,后来每次去都都只吃二三十粒。稍微高的部分需要踮一踮脚。踮脚也够不着的,扯住矮的枝条,用力往下拽,高的便要低头。

一人独享,食趣稍有逊色。可惜对植物以及果实充满狂热的人并不多。仔细一想,倒也不算完全纳为己有,分享桑果的另有其“人”--一群麻雀和三只喜鹊。她们在树从间叽叽喳喳,偶尔啾啾,突然一高兴,吱呀吱呀,像娇女子荡秋千,荡到了最高处,忍不住惊叫起来。

桑子可酿酒,需大批量采摘。一人爬树晃动树枝,两人在树下扯开篷布接,桑葚实在顽皮,落到篷布上的到少,砸在头上身上的到多。两人端着篷布,在树下疾走,笑闹声和夕阳作伴,直到日落,远处山色发暗。收获当然丰厚。我分的那份一部分用来酿了酒,用的是古朴的土陶摊子,开口处要密封好,15天后就可启封,初喝时口味略像可乐,忍不住多喝,但不可贪杯,很快酒意弥漫,便要酒壮怂人胆,说些不当说偏说的疯话了。一部分做了酵素饮料,这是时下爱美女性喜欢的东西,排毒养颜。还余两罐头瓶子,一层层封了厚厚的碎冰糖,先保鲜,等腌出半罐子桑甚汁后,用手捏碎,搅匀,分成一小盒一小盒放入冰箱冻冻。在冬天,专治男人酒后胡搅蛮缠和无理取闹。据说,也治心情不好。

什么食物是最好的呢?眼前的食物。桑葚尤其如此,最好的吃法是站在树下,伸手采摘,顺势丢入口中。这棵远离尘世喧嚣的树,虽不满面风尘,但也该有清水洗涤才能放心大快朵颐。可惜世间万物本身并不完美,桑葚过水一洗,风味顿时减了一半,甜倒是继续甜着,独有的风情和不可详述的味道,倏地不见了。更不用说采摘下来搁置已久后,形虽未散,神已香消玉殒矣。水果店大而黑亮的桑葚从来不在我的采购名单上。在彼方面讲究,就要在此方面让步,每一样食物都是哲学家。

大门口还有一株白桑子,桑果很大,成熟到顶点,像一条伙食极好的蚕宝宝,肥白饱满的长条身子,放在地上就要蠕动着往前爬一般。和黑桑子相比,白桑子更甜,吃第一个要惊喜大叫的,再吃两个,就要腻人了。

食物是勇敢的战士,会给记忆打上经年不消的烙印,甚至攻城略地,把曾经排布好的心情完全变个样子。

时代的步调固然是个问题,但拥有自己的步调更重要。这是吉本巴娜娜在《食记百味》里说的。我和桑先生,在这个繁忙而略微忧伤的时代,用一种慢条斯理的占有和对视,让整个季节舒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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