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集市看生之热闹与美好

去集市买菜。原本摊贩云集的所在,因要拆建,忽然冷清了下来。因为冷清,一个人从那走过,方见得到原来的好。

那是废弃了的水泥厂旧址,土地开阔,地势平整,一派天然。春草茵茵地长着,老树静静地繁生。有两株高大的泡桐,默默地开着喇叭状,灰灰朴朴的白花。

一刹那的抬头相见,发现原来远离了当街灰尘泥土的泡桐,虽依然开着旧时光般古旧的花,可树枝惬意地舒展开,悬着白铃铛叮叮当当,也有一种美。

可我原是对泡桐充满着偏见的,觉得真是春天最煞风景的憔悴模样。却原来万事万物皆有一种美,与时光、地点、人事相契合的美。

越走越入了幽静,抬头又见前方百米处有座古厝,轩朗严整,庄重又端庄,在周遭皆是坐北朝南的屋宇里,那样与众不同地坐西朝东,朝阳光中有一种光明又古老的沉稳,又略带着神秘的气质,像一个光阴的故事,曲折的传奇,一时令人辽远起来,激动得直想奔过去,从门直入,一脚踏入古老时光。

生生地克制住了,只站住了脚,看了看那屋宇,再看了看屋宇旁那与之一样古老的樟树,绿云一片浓厚,之后轻盈地离开了。

穿过一个小门即是街市,喧喧扰扰的鲜活热闹。

皆是最新鲜的时蔬,满目青碧。我就喜欢看着市场这些与季节同步的蔬菜,与超市里扎成捆码得整整齐齐的死板菜蔬不同,它们被装在各式各样的篮筐里,摆在各类风尘朴素的人面前,还带着清晨的朝露往日的阳光,带着泥土的清芬与自然的灵动,还有农人对它们的爱意与自得,鲜美清秀不亚于可供欣赏的花木。

我买了即将退出市场的芥菜,刚从地里刨出的尚带着土的土豆,以及才刚摘第二遍,嫩得掐得出水来的莴苣。又买了点切成细丝的卷心菜干,据说一百斤鲜菜,只能晒出一二十斤来。

那可爱的老头对他晒出来的菜干十分满意,真诚地称赞了一把,好像那并不是他自己的菜,他不过是平心而论。我付了钱后还朝我豁口一笑,露出齐齐整整几乎没能细分牙齿的假牙,一下子就泄露了时光的讯息。

之后,我还在一个老老的阿婆那里,发现了寻觅许久的黑豆,装在小小的塑料袋里,放在地上,等待着被人发现。

她说这豆子多好啊,我是留着做种子的。又说是正宗的黑豆,产量低,所以贵。既可做药,又可食用,炖排骨治感冒,除湿利肾等等等等,简直要吐露半部本草纲目。

这黑豆当然不比超市里的那些黑豆,我找遍不少超市,那些所谓的黑豆,除了是黑色的豆符合这个名字外,我简直不把它们当黑豆看,它们只合适拿去做豆豉。于是,我赶紧称了半斤。

之后,买了一个老婆婆贱卖的一把红苋,她说她家的猪病了,叫了先生(兽医)来看,不知到了没有,她要赶紧卖完回家,言语之间充满关切,仿佛那猪也是她的孩子,令我一时十分感动。

买了菜,又当街立了一会,看一个走江湖的老者,在卖治风湿骨病、肾虚活血的蛇酒。

看地面上摆着的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干了的蛇。那老者精神矍铄,虽未鹤发却已童颜,脸上有一种扑扑晕晕的婴儿红,简直要发出神仙般的红色。

他声音亮若洪钟,耐心地讲解着各种疾病的知识,推销着他的药酒之效。我相信他不是一个单纯的走江湖的人,他本人的气质就是一个形象的招牌。

我也更愿意相信,民间,有一种与现代医学、艺术、技术等并行不悖的相关体系,他们一代代地传承,虽然可能式微,但依然在。所以,倘若某一天我患了他纸牌上写着的某种病,我会十分乐意找他的药来一试。

这个老者让我想起前阵子某位父执所提到的传奇人物。

这个传奇人物会武术,能够飞檐走壁,常年漂浮不定,更神奇的事,他能够治疗蛇毒,无论被什么蛇咬伤,他皆能治。因为能,他便有了怪癖,伤者的家人十万火急地来请他去了,他偏是不紧不慢,先慢慢地卷一枝烟,喝几口茶,翘下二郎腿哼几口小曲,眼睁睁地看着伤者一点点气尽,只剩一丝气脉了,他才从容不迫地拿出药来,一敷,或者一服,立马见效,伤者身上的蛇毒一寸一寸地褪去了,进而痊愈,生生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

他是非等着人快断气才肯治的,这是他的癖。父执讲起来,既得意又气愤,既炫耀又批判。我小的时候,他还常常来与我父亲喝酒呢,他说。听了让我无限想往。

这就是民间了,藏龙卧虎,充满传奇的民间。如果,他还健在,或者他有徒弟在,应也可能如这老者,寻一个热闹的集市,推销他祖传的药吧。

说了这么多关于集市的事,是想告诉你,集市是一个美好的所在。有人说,如果你对生活心生厌倦,你可以去两个地方,一个是殡葬馆,一个便是集市。前者令人知死而知生,后者令人置身红尘而知生。

我希望你更能理解后者,知死而后知生是一种瞬间的感慨,而知红尘而知生,是更切实、长久的明白——红尘喧扰,但有其生动;红尘庸碌,但有其真实,我们身体生于其间,精神又力图高于其上,但不管走得多么高远,永远不要忘了这个所在,

所以,孩子,

以后长大了,累了倦了,也去逛逛集市。你会遇见长于天地间的果蔬;长于人民间的传奇;还有长于土地之上的,生之热闹与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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