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个天阴的午后,冷润的风吹过来,我忽然涌起了怅怅的乡愁。我在想,等你长大,提及故乡的时候,你会说是哪个地方?外公外婆居住的小镇?我们居住的县城?还是爷爷奶奶所在的巴蜀?
故乡于你,大概只剩下了地理位置的概念,没有了可供想念的山水。可是,没有山水的地方,它如何承载起故乡这样一个沉甸又美好的概念?如何寄托想念及回归的乡愁?又如何在某些无意的时候,涌起如我一样怅怅的绵长的乡愁?
因为你不会想回归一个和其他地方一样毫无特色、嘈杂拥挤的地方,最多,只是因为,你想念居住其间的人,而不是愿意回归。
我是有故乡与乡愁的。
在很小的时候,我就有这样强烈的乡思与惆怅,喜欢吟咏席慕容的《乡愁》——“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惘/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离别后/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
这首诗令我很小的时候就感同身受,每每念起都是清怅。那时我几乎逢人就讲,我的故乡多么美好,山清水秀,地杰人灵,以至从初中到大学,很多同学的毕业留言就是有一日要到我描述的美好故乡去。
可是,这个故乡,却只是你外公的出生地,我小学期间每年暑假才能回去的地方。后来毕业分配,到那里又工作了六年,那六年,成了我人生最美的一段回忆。
宝宝,你大概无法理解我言语里的乡愁和这种偶尔极淡偶尔揪心的相思吧。
那必是要远离故乡的时候才能有的情感,也必是要有一个可供灵魂栖息的故乡才能有的情感。它不是人人皆有,也不是每个远离故乡的人皆有,因为有的人,一生灵魂都无可寄,一直漂泊与追寻,它或许可以寄于物,寄于人,寄于风月,寄于天地,可是却不一定有一个故乡可供托寄。
就如毛姆在《月亮与六便士》里所说的,每个人都在寻找故乡,故乡仿佛是前世遗存在灵魂里的记忆,它可能是你所曾经居住过的某地,也可能是远在天涯,你终身都未得遇见的他乡。
他举了一个事例,说某个前途远大的青年医生,只要他留在原籍,后半生的辉煌指日可待,可是,临毕业前到某个小镇的一次旅行,使他对那个地方一见钟情,不可自拔,便放弃前途,搬来小镇居住,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医生,过一份寻寻常常的生活,但却悠闲且自在。
他说,他找到了前世及今生的故乡。你能说他是对是错吗?你替他扼腕叹息,可他却安然幸福;他在彼处辉煌腾达,灵魂却焦头烂额;他在此处普通寻常,心灵却悠游从容,到底,哪一人生是可羡的呢?
灵魂能够安定的人生才是可羡的,可供寄托的故乡才是可羡的,无需外在看起来如何好。所以,哪怕我所思念的故乡穷乡僻壤,但是,它依然是我一生灵魂之所寄。
有一天,当你走得足够的远,远到人文与物态与所居住的地方十分有异的时候,你就会思念起一种与地方无关而与生活形态有关的地方,或者,不是地方,而仅仅是思念一种生活方式与形态,这就是文化乡愁。
我希望,你是要有故乡,也是要有文化乡愁的,且是大文化乡愁即中华文化乡愁的,就像你父亲,走到陕西,看到咸阳、华胥、栎阳、渭城等古地名,便十分感动,说已然十分熟悉,说因为中华文化的根就在这里,他只是一个回乡的游子。
你父亲便是有文化乡愁的,因为他深深地浸淫于中华的古文化里,血液里流淌着几千年来文化传承下来的东西,而我希望这种东西,也能传承到你的血液里。
你要问我这种东西是什么?我该如何说呢,因为言之不尽哪。
简而言之,是仁,是义,是礼智信,是佛释道,是儒家的积极进取治国齐家,亦是道家的淡泊悠游天然无为,是亦浩然亦敦厚,亦圆融亦赤心,是对己对人对家对国的责任,亦是对物对事对天对地的深情。
甚至,是关乎饮食关乎起居关乎衣着等细微之事的文化情怀。
这种文化情怀,当它浓郁到一定程度,是会发酵起文化乡愁的,让你的灵魂静定安妥,有所归属。
但其实,文化是没有故乡的,因为它几经变化,几经层叠,我们所有的,都只是文化的乡愁,这种乡愁召唤我们回归并指引我们走在回归的路上。
故乡也是一样的,只有离开,才有故乡,因此,很多人是没有故乡的,也就无法理解乡愁。
那么我们,是该幸运还是遗憾?当世界越来越全球化,地方越来越雷同,或许有一日人人将不再有乡愁了,是幸运还是遗憾?留待你日后慢慢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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