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告白》的故事很简单,没有多余的人和事,全部主角只有一个孤僻的五口之家——一个中美融合的家庭。道理很深刻,人一生都脱离不了原生家庭的影响,家人的共处模式、家庭氛围的建立、家庭外交的原则,这些至关重要又棘手非常。
书中的故事,触发点是悲伤的,莉迪亚无声无息地结束了自己16岁的生命,除了疑团和震惊什么都没给家人留下;但结局是圆满的,莉迪亚用生命换取了玛丽琳和詹姆斯的觉醒,成全了内斯的自由和汉娜的渴求。
“因为她的母亲最希望与众不同,她父亲却最想要融入人群,而这两件事都是不可能的。”然而,母亲和父亲对这两件不可能的事倾其全力地想要实现,莉迪亚便成了他们执念的牺牲品。母亲放不下曾经优秀的自己,想要用自己的能力和事业在男权的社会里争得一份应有的尊重和体面,但结婚生子成了她梦想沉重的羁绊,在她终于无力抗衡自己心中以不甘心为燃料的火焰时,她选择了悄无声息地离家出走。她无法面对告别的残忍,但却将这份残忍毫不遗漏地转嫁给了年龄尚小的孩子,内斯找到了宇宙为他的逃避黑洞,敏感的莉迪亚却无法让自己脱离母亲离家出走的事实本身,所以当复考落空重回家中的母亲急需一个梦想的延续者时,莉迪亚沉重地将悄然的承诺转为坚定不移的践行,用凡事都听母亲的换取母亲不离开她。这是长时间的煎熬酿造出的恐惧种子,它在小小的莉迪亚心里发芽生根,之后在母亲对她学习科学的疯狂绑架中,她像慢慢溺水之人越来越觉得沉重和窒息,但那心底根深蒂固对母亲万一再次不在了的恐惧让她无力反抗,最后终于不堪重负。父亲从小就受着文化认同的苦,即使自己生在美国却因为东方人的外表、父母卑微的工作而屡屡感到自卑,羞于与别人友善往来的他将正常交际的全部希望都汇聚在了莉迪亚身上,他的极度渴望让莉迪亚不忍心告诉他事实,只能靠拿起电话装模作样去取悦他、敷衍他。莉迪亚慢慢地成了父母用良好的愿望堆砌成的神祇,她只敢让他们看到她的优秀、她的完美,她在最应卸下伪装的地方却需带着最厚重的面具,他们只看到了她的所有言行举止都合乎心意,她每活一天就离他们期待的未来更进一步,她活成了“人设”而非“女儿”。
内斯和汉娜都自觉活在莉迪亚光环投射下的阴影里。父母从没有好好正视过内斯的太空梦,詹姆斯濒临崩溃时摔了的电视机并打了内斯的一个耳光,彻底粉碎了内斯对父亲的依赖和倾诉之情,不懂控制情绪的父母可以让稚嫩的孩子一瞬间寒了心。这种压抑莉迪亚深有同感,家庭困境下的惺惺相惜让莉迪亚将内斯当成了唯一的“树洞”,她从内斯那里疗伤、获得安慰并汲取勇气迎接每一个她已经厌烦了的日子。但内斯没有深切领会到莉迪亚的这份依赖已经无法自拔,他太渴望彻底脱离家庭的愿望让他甚至没来得及顾及一下莉迪亚的失落与面对他离开后的极度不适,他没能陪她好好过渡,留下她自己在孤独的海洋中恐慌。汉娜虽然幼小,但也早早就熟谙了家庭的格局,她只会把自己弱化成家中不被注意到的一粒尘埃,观察着家人的言行举止,通透的眼神看懂了很多被蒙蔽的事情,但不说破不计较,只冷眼旁观。莉迪亚没有表现出对这个小妹妹的过分关爱,但从她抢下父亲送的项链的无奈里,她那么希望自己的悲剧不会再在妹妹身上重现,她希望妹妹将来能真正做自己。
家庭外有两个外人,路易莎和杰克。杰克一开始的角色是莉迪亚叛逆的象征,莉迪亚在哥哥上大学、物理成绩下滑后,终于有杰克可以说说话,可以稍稍中和一下心中的愤懑和压抑,当她决定当杰克“后座上的女人”时,了解到了让自己震惊万分的真相——杰克一直深爱着自己的哥哥内斯,而自己不过是他了解内斯生活的一个望远镜罢了。深信不疑的东西突然出现大逆转,这个契机下莉迪亚才恍然醒悟不止是这一个错误,自己的生活本身就存在太大的错位,她再也不想只为了别人而活,她想真正的做回自己,她想从自己从小熟悉的岸边去到从未涉足过的湖心,然后再回到岸上重获新生,而这次哥哥强壮的手臂却没有出现过。路易莎是詹姆斯绝望中的出口,来自同样的国度、有着相似的相貌,他在她那里找到了久违的归属感,莉迪亚的死亡让他经营几十年的表面生活轰然倒塌,他甚至极端地想逃离与之有关的一切,包括深爱她的妻子,他的出轨如同玛丽琳的离家出走,都是自己宣泄对生活不满的方式,都是对家庭的深刻伤害。好在他最终回归了家庭,他的错误跟莉迪亚的死亡一样,给了家人对家庭、婚姻、生活甚至生命的反思机会,它们就像界限一样,将这个小家庭分割成两边,一边是伪装、冷漠、脆弱、虚荣,一边是真实、交流、平和、警醒。
家应是爱与希望生根发芽的地方,但社会对成功标准模式的喧嚣、成人对幸福狭隘的理解,让多少孩子避之不及,甚至还没看到生活的美好便已活得拖沓、厌倦甚至绝望。每一个父母都曾是幼稚孩童,每一个孩子小时候都曾在心里有过这样那样的抱怨,发誓以后绝不这样对自己的孩子,但往往不知不觉便成了当初自己的父母。父母对孩子往往能在物质生活上多加疼惜,但却在精神生活上百般抽打,孩子越大,越有了世俗的对比与压力,父母对孩子精神的呵护便越来越难,全变成了苛责与扼杀。觉悟之时,往往过了最佳的交流时间,重则孩子已叛逆成性,铸成大错,轻则心里怨根深种,疏远父母。自己现在也已为人母,当时刻谨言慎行,让孩子把家当成放松休憩之所,而非压力倍增之地,让孩子在家中汲取足够的爱与善,才有能量去发现生活中更多的美,面对人生道路上未知的挫折。
自己也出生在三个孩子的家庭,深刻地理解“一碗水端平”的难处,建立良好的沟通机制真的至关重要,就像小说中最后交代,一家人重新在一起,终于学会彼此坦诚相待,“选择真正能表达自己的意思的措辞”。很多时候,父母觉得都是为了孩子好,等孩子长大就会领情,但事实上不说明了的事情尤其是决定太容易产生误会甚至隔阂,时间把一件件小事都变成了积怨,有一天,当发现一个人突然性情大变好像六亲不认了时,想要再解释已成徒劳,信任成了彼此间最难建立的东西。莉迪亚的死亡结束了家庭十几年的扭曲,将家庭重新烘暖,毕竟只牵扯了最亲近的家人,关系更易缝合;而现实中的家庭矛盾牵扯了太多的人和事,外人的煽风点火会不断挤压内部的回旋余地,甚至连亲人的亡故都被当成了挑事的送风筒,人生不过短短几十载,有缘成为家人不好好相亲相守,却天天为芝麻小事怄气斗酸,想想何其悲哀。
我愿《无声告白》治愈那些在家庭关系中受伤的孩子和成人,也愿每一个有裂缝的家庭能找到最适合的方式重归于好,更愿每一个普通的我们都能多反思、多沟通,让家庭因了我们的努力告白不再无声,和美总能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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