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麦子,原名王鲜花,陕西省渭南市人。用文字驱逐寂寞,用诗歌温润岁月。《渭南文坛》特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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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您走了。
我不在您身边,您走了。您带走了我对您所有的不满,连同我血液里的冷漠——这是您唯一留给我的遗物——也请您一起带去。
我们都以为,您能送走这个夏天,而秋风会送走您。您的身体已经被病魔蚕食成了空壳,但您不会轻易屈服。您那国王一样的霸气,不允许您屈服!
当年,我们姐弟几个的婚姻就是在您的威严下委曲求全的。您的话就是圣旨,我们除了接受不敢哼一句。我们在这委屈的婚姻里耗尽了青春,也耗尽了此刻本该如泉涌的泪水。
我们都敬畏您,病魔也应该畏惧您。您的生死应该掌握在您自己手里。
我给您买了制氧机,延续您的上气不接下气。可您肺里源源不断的浓痰,医生也无能为力。
您被病魔逼迫地节节败退,我们只能给你固好墓,准备好寿衣寿材和你走后需要的所有东西,别的,只能看天意。
唯一遗憾的,我没有在您临走之前给您好好洗一次澡,洗净您身上的污秽。您应该像来时一样干净地离去。
您这么快就走了。——这算是屈服吗?——这不像您!
您是我的父亲,您走了,我只剩半个家了。
想到此,我泪湿眼眶……
此刻,我在奔丧的路上。
我想到进门看见您的遗体——我应该哭!但我怕我哭不出来,尽管此刻我泪眼朦胧。
我知道弟弟他们也不会哭,尽管他们会满足您所有的心愿,给您买您喜欢吃的东西,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但他们没有眼泪。他们的记忆里,除了您阴沉的脸,不知道还有没有些许温暖的痕迹?
我心揪得发紧!似乎不全是因为悲伤。我努力在记忆里搜寻您的好,好让自己有眼泪送您最后一程……
小时候,印象里您总是不停地忙碌,您的高大伟岸衬托着您的威严!我们见你就像老鼠见了猫,沉默不语,小心翼翼。你骑着那辆老旧的飞鸽自行车,风里来雨里去,只为能有食物送进我们嗷嗷待哺的嘴。别的孩子苞谷馍都吃不饱,我们却把白面馍馍吃腻。我经常用白馍换同学的苞谷馍吃,还给奶奶说苞谷馍是甜的。
后来土地下户,您承包了渭河南边村子几十亩地。买了村里第一台四轮拖拉机,种西瓜,种棉花,种红薯,和母亲没日没夜地守在地里。您成了村里第一个万元户,在一个飘着雪花的大年三十,您买回来电视机和洗衣机。我们在您和母亲用汗水换来的优越里,放着鞭炮,穿着新衣。
您伟岸的身躯像一根坚固的钢柱,为我们撑起一片天。我们不信您会轻易倒下,您自己也不愿意相信,在没被病魔推倒之前,您还拖着一只疼痛的腿劳作在田里。
也许您如今的病痛就是当年辛苦的结果!您用您的血肉之躯为我们阻挡饥饿,我们感觉不到风雪的刺骨,只看见您脸上的冷漠。
进门的时候,院子里乡邻们在各自忙活。我径直进屋,看见您已经被装进冰床。您脸上盖着手帕,我看不见您的神情,只看见宽松的寿衣里您窄得像枯树枝一样的身体。
我趴在冰床上号啕大哭,撕心裂肺。我是您的亲闺女,我的血管里流淌着您的血液——无论这血液是冷是热,都是您给的。
烛光摇曳的灵堂前,母亲对一位婶婶说着您的坏脾气。几个孩子从来没抱过,对她常常拳脚相向。后来不打她了,是因为有一次在做饭的时候又打她,几个孩子一起扑上去,老大拿着碳掀,老小拿着脸盆,都高高地举起……
我觉得很不合时宜,对母亲说——灵堂前应开追悼会而不是批斗会!母亲尴尬地住嘴,我的眼泪像决堤,却尝不出是何种滋味。
暮年的您,被岁月压弯了腰背,也磨没了脾气。您对孙子们的细心亲昵,常常让我怀疑那是不是您。母亲的脾气却越来越大,动不动对你大吼几句,您常常只是笑笑,并不针锋相对。在您病重的时候,我们都劝母亲要耐心照顾您,不要发脾气。母亲说吵了一辈子了,习惯了。我说您健健康康就是福气,父亲病着,怪可怜的。
侄子从学校回来,接受不了您的突然离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哽咽的声音传出来,说如果他在家爷爷就不会死,他会把爷爷喉咙里的痰拍出来。侄子的话让弟弟也流出了泪。
入殓完毕,您被严严实实封在雕刻精美的柏木棺材里。在我们惊天动地的哭声里,夹杂着母亲两声干涩地嚎啕。一世相守,只是为了孩子不受委屈。——我心疼母亲的同时,该不该恨您?
在六月明媚的朝阳里,在还未散尽的麦香里,在凄婉的哀乐伴着我沙哑的哭声里,浩浩荡荡地送走了您……
面对您的遗像,我问自己:该将怎样的赞美,刻上您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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