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根萍

夜色如墨，苍天垂泪，寒风呜咽，悼吾父驾鹤西去。

明早别故乡，久伫雨幕下，父亲，此际我好是想你，你在天国还好吗？寂寞时有没有人陪你聊天，早晚有没有人提醒你按时吃药，呼吸困难时有没有人给你吸氧，一日三餐有没有人精心为你安排？阴阳两隔，夜无言，风无语，只有无尽的思念四处游荡，只有难言的伤感让我泪流满面。

我下意识来到一家叫赣西的医院，这可是你近两年来得最多的地方，仅去年就在此进出8次，直到大年三十才回家。好多次我回家休假都是在这里陪你，一起吃饭，一起守望，一起拉家长里短，一起打发漫漫无尽的长夜。

父亲，你可知道，早在十年前，医生就给你下了死亡通知书。可是你以顽强的毅力，一次次创造了生命的奇迹，改写了病史。我知道创造这奇迹的动力，主要是你舍不得丢下年老多病生活无法自理的母亲，舍不得你深爱的儿孙。

来到医院三楼病区里，这里是你与病魔抗争最后的战场。走廊静寂，病床空空。父亲，今晚你是否也来过这里，看看曾经关心爱护过你的医护人员？坐在你住过病床上，我细细地回味与你在此度过的每个日子，聊过的每句话，长哭当歌，父亲，这样的日子再也不能复制了，唯有泪水浸湿双眼。

父亲，5月20日这天下午，你是不是太累了，一时疏忽而睡着了？你可知道，一向信守诺言的你曾答应过我一定会坚持住进新房的，答应过我等我回来再陪陪你的。你怎么会走得如此匆忙呢？你怎么不再陪陪多病的母亲呢？我想，你那天肯定会想见我最后一面，或许还有很多的事要给我交代。未曾料到，再见你时，任凭我如何哭喊，你始终沉睡不醒。从此，你只能守在高高的青青山上，躺在冰冷的黄土里，默默见儿女们归来归去。

父亲童年父母双亡，家道中落，兄弟甚多，寒九三伏，衣不蔽体，食不果腹。14岁时，上面的几个哥哥都相继成家分开，无法独立生活的你，只好在大姑家寄养一年。第二年，万般无奈的你只好又回到四处漏风一无所有的家，常常是吃上顿没下顿。那几年里，你颠沛流离，还担惊受怕躲壮丁。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一次，你从外面乞讨回来刚踏进家门，山冲里突然枪声大作，保长荷枪实弹带人将你堵在了门口。你急忙从后门逃到了山上，在树林里躲了3天3夜才回来。后来为了生计，你到湖南攸县熬过樟油，打脚炭到过衡阳，在白竺山中做过小卖生意，到本镇虎山村地主李奎兵家做过长工。

父亲，你那时有段下井挖煤的经历给我印象最深。那是在我们村的龙井岭上，矿主叫李开元，是村里有名的地主。为躲避抓壮丁，你每天上的是夜班。井下漆黑的巷道足有三四百米长，但仅两尺高，煤全靠人肩拉手爬运上来。食不果腹的你将拖鞭挂在肩上，手脚并用地将近百斤煤拼命地往井口爬，肩上常常被鞭子劣得红一道紫一道。尽管牛马般的苦累，微薄的工钱还是填不饱你的肚子。

父亲，你可记得，在全国快要解放时，你躲壮丁来到了隔壁荷尧镇。常言道：从来好事天生伶，自古瓜儿苦后甜。这时正好镇小学缺个工友，你主动找上门，校长见你可怜，就破例收留了你。从此，你每天准点敲响上课铃，精心为老师烧饭打水，校内校外都有你忙碌的身影。解放后，你积极参加反霸斗争，在土地改革运动中加入了土改文工团和民兵等组织，是各种政治运动中的积极分子。你因根正苗红，又在政治运动中表现突出，学校将你转为正式工。1958年，仅读4年私塾的你，成了一名受人尊敬的人民教师。不久，你就担任小学3年级班主任。半年后，你又升为镇小学片的片主任。

父亲，你可记得，27岁的时候，经一个叫李日明的介绍认识了母亲。母亲丈夫病故，还拖着一双儿女。其时有俗语曰：“宁添十手，不添一口。”你没有嫌弃大姐和大哥，二话没说就收留了他们。后来，母亲还她把伯伯家的孤儿也领到了家，你同样以博大的胸怀收下了他。那时还未兴计划生育，母亲后来还为我添了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全家9口人吃饭，全靠你微薄的薪金，自然入不敷出。一粥一饭，半丝半缕，总以儿女为先。为解决温饱问题，你每个周末都从20多公里远的学校赶回来，帮助母亲打理家务，上山砍柴，下地种菜，第二天天黑时又得赶回学校，这么远的山路，那种情形无法用辛苦二字来形容。农忙时，你总是匆匆回家，换掉衣服，割稻子、拔秧、、锄草、打场，俨然成了干农活的的“老把式”。尤其是分田到户后，家里的一亩多田全是你一人打理，以至后来你积劳成疾，到晚年一直无法治愈。

父亲，你可记得，1962年正月，你有幸调回本镇铁冲小学任校长。那可是你人生事业的起点，文化不高的你凭着对教书育人的执著和热爱，把学校管理得井井有条，教学质量年年上台阶。第二年，你就荣升为杞木片的片主任，负责管理6所学校。1965年，你因管理能力突出，调任社教工作组负责后勤工作。当时，领导发现你是棵好苗子，就多次动员你写入党申请书，准备将你列为预备党员培养。这可是你一直追求的崇高目标，也是你干好工作无穷动力。谁知在政审中发现你有“严重”的海外关系（六叔在台湾当兵），不但未同意你加入党组织，而且还规定你从此不能任正职，工资也不能晋级。于是，你又回到原来的学校，职务降为总务主任。在那个是非不分的年代，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一切都无处申诉，一夜间让你从事业的巅峰跌到谷底。你伤心地流过泪，大声地呐喊过，可一切都是徒劳的，也无人能帮助你。就这样，你在总务主任这个位置上一直干到退休。你执教的大半生中，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博得桃李成蹊、四处有名。后来六叔从台湾回来，有人曾向他倾诉过当年政治运动给其带来的巨大打击和损失，你却只字未提，一生得失如烟云，不提当年对与错，笑迎兄弟大团聚。

父亲，你可记得，你退休后先是将二哥送上三尺讲台，接过你的教鞭，完成你毕生未竟的事业。接着，又将待在你身边照顾你和母亲的我送进军营，从此我与你相隔千里，聚少离多。这时儿女们都像一只只雏鸟，羽毛丰满后争相离开了你，你和母亲就像一对老船工，依然守在岸边，守在老屋门口，靠回忆昔日儿女在身边幸福的场景打发寂寞的日子。

父亲，你可记得，老屋左边是个菜园，勤俭一生的你退休后也没停歇，在园里种植了各种时令蔬菜。你常会进园子里看看，惬意地扶扶苗、拔拔草。你说进了菜园立马就会神清气爽，因为那一棵棵翠绿茂盛、高低起伏的菜，如同你那一个个调皮可爱的孙子，顿时老年的孤单和寂寞遁逃得无影无踪。

父亲，你可知道，贫苦出身的你一生舍不得吃也舍穿。你走后的第二天，二姐在整理你的遗物时，发现还有很多新衣服叠得整齐堆在柜子里，如今再想让你穿一下都无机会了，二姐抱着衣服泣不成声。但你关心孙辈们的学习舍得花钱，每年除夕夜你都从不多的退休金中拿出部分奖励他们安心学习，鼓励他们早日成才。

羊有跪乳之恩，鸦有返哺之情，何况人乎？父恩如山，父恩如海，父恩儿当何报？诉青山而泪眼婆娑，临瀚海而怅恨绵绵。纸灰四溅，哀乐低回，难尽你的滴水之恩，难报你养育之情，唯有孝敬好母亲，来告慰你的在天之灵！

父亲，常听人说，地上一个人，天上一颗星。尽管今夜黑云遮眼，但我想善良慈祥的你，肯定不会随风消逝的，你将永远镶嵌在湛蓝的天空中，镶嵌在儿女们的心中，照亮我们前行之路，护佑我们的平安！

父亲，你在天国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