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文华
爱与恨,生与死,是人类永恒不变的话题。
一个女性结了婚,只要还没做母亲,她的性格里还保存着女孩子的痕迹,还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人。一个女孩子,不管她过去怎样贪玩、娇惯、自我,一旦做了母亲,人们总能体会到她成为一个母亲的区别,熟悉的朋友更是能够发现她的明显变化。光从看孩子的眼神中,就可以感觉出她从心底透露出的无限母性柔情。
从自己身体中分娩出另一个生命,孕育、见证另一个流淌着自己血液的生命诞生,这种无与伦比的伟大创造,使她倍感自身的价值。让她对母爱的无私,对生命的传承,对人类的延续,有了更多的话语权,有了撕心裂肺深入脊髓的体验。
生命,所有的生命,都是宇宙的奇迹,都是无可替代的。她承载了千千万万年的宇宙信息,记载了祖祖辈辈、生生世世的生存密码。
法国人帕斯卡有一句传世名言:人是自然界的一棵芦苇,一棵脆弱的芦苇,然而是一棵会思维的芦苇。不管他或她,再会思维,可人毕竟是脆弱的。在经历过身边的亲人、近人的离世后,我对这句话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在北京学习时,暑假我一直马不停蹄奔波于首都的南北西东,或者赶往一个又一个或陌生或熟悉的城市,忙着在外地讲课和进修充电。因为2007年中秋国庆假期在家时间较长,弟弟也从广东赶回山东泗水老家相聚。期间弟弟提出,带着他的一双儿女到林上祭奠一下离世三年的弟媳。因为那年清明没有去,即将到来的寒食节也难以回家。侄子顽皮,侄女年幼,怕弟弟伤心过度,我提出和弟弟一起去。母亲说,大伯哥给弟媳上不着坟的。当我把自己照顾弟弟和孩子的想法说出后,母亲称赞我做得对。
我们刘家的林地就在城边,实际上是邻居肥沃的良田,正如我家曾有的耕地是张家的林地一样。三年了,弟媳的坟头已经荡然无存,栽植了密密麻麻的杨树。弟弟还是依照南北、东西的建筑参照,很快找到了弟媳的“坟头”,尽管这“坟头”是平平的。
弟弟摆好供品,点燃了纸钱,嘴里念叨着儿女都好让弟媳放心的话。我对侄子说,“这地下埋着你的妈妈,给妈妈磕个头吧——”侄子说:“我才不磕呢,爸爸说过,我妈妈到很远的地方上班去了,过段时间就会来看我们。”侄女瞪着圆圆的眼睛,用着夸张的手势说,“妈妈来时,会给我们买很多很多好吃的!”
我的嗓子好像瞬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立即转过脸去,不让孩子看到我蓄满泪水的眼睛……
是的,弟媳已经走了三年多了。当时侄子才上一年级,现在已经上四年级。侄女当时走路还不利落,现在已经会背很多唐诗。弟媳在计生委工作,是一名称职的医护人员,走时只有30岁。
弟弟的第一个孩子是男孩,生下来时右手没有手指,给他们本来欢乐的日子带来了不少的遗憾。弟媳决定再生育二胎,将来能给侄子一些支持和帮助。实际上,这个决定有一定风险。第一个孩子是剖宫产,她的身体素质本来就差,身体恢复得也并不好。
为侄子再生一个弟弟或妹妹!平时柔弱的弟媳对此是那样决绝,那样义无反顾。第二个孩子在大家的担心中来到了世界,是一个健康漂亮的女孩。
喜悦没有持续多久,陆续传来了弟媳身体难以恢复的消息。她第二次剖宫产的伤口一直难以愈合,经常发低烧,浑身无力,以至对工作始终充满激情的她,再也无法强打精神去上班。
弟弟带着她四处看病,先是济宁、济南,后是上海、北京,但一直没有确诊,查不出具体的毛病。后来通过老乡关系找到了一个海归博士,检查完他偷偷告诉弟弟,怀疑是红斑狼疮。
弟弟那段时间悄悄在网上查阅资料,瞒着弟媳去医院请教专家。弟弟脸上布满了阴云,明显老了许多。见了弟媳,还是一派欢乐地告诉她:你平常体质差,医生说将来要好好锻炼。
最后的结果,我们不愿面对的,还是来了,就是那个可怕的红斑狼疮!
弟媳的两个姐姐都是学医的,深知这病的后果,在我们的小城里,就有人就死于这个可怕的疾病。有一个20多岁的漂亮姑娘,家境非常好。因为有这病,怕连累别人,从不谈恋爱。当时,很多人还议论这姑娘是不是有心理障碍。当她离开世界真相大白后,人们对这姑娘敬佩有加,同时记住了那个让人恐惧的红斑狼疮。
春节后,我见到弟媳,身体虚了很多,脸有点浮肿,但从目光上看还有精神。我问她感觉怎样?她说就是觉得身上没劲。我说,病去如抽丝,随着天气变暖,慢慢会好起来的。还要加强营养,千万不要感冒。
我觉得她这么年轻,真的会慢慢恢复的。谁知,这竟是我和她最后一次说话!
四月底,大家在盘算着“五一”期间到哪里去放松一下心情,哪条路线没去过,人又不会太拥挤。
叮铃铃——叮铃铃——,从泰安打来的一个电话让我目瞪口呆。弟弟语速急切地说:我们住在泰安中心医院,她昏迷不醒,生命危险,你们快来!
我交代一下手头工作,急匆匆地和父亲及最小的弟弟赶往泰安。此前,我从母亲的口中得知弟媳恢复得不错。心想她毕竟年轻,医学已很发达,不至于那样。到医院后我们才得知,后果完全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第一天下午,弟媳感觉有点不适,弟弟领着她到人民医院后立即与济南联系,第二天一早赶往济南省立医院。当晚,弟媳不让弟弟睡觉,叮嘱了弟弟一宿:衣服在哪里,孩子的学习要盯紧,姐姐家的孩子考上学时要祝贺,甚至回忆起她和弟弟第一次认识的情景。弟弟说,明天还有事情以后再谈吧。弟媳没有困意:我这几天老睡,你就陪我说说话吧!弟弟在半睡半醒,有一句无一搭地与她度过了一夜。
第二天,在去济南的路上,到了泰山她突然不舒服,脸色铁青,只有出的气不见进的气。弟弟立即找了当地一出租车带路,急火流星到了泰安最好的中心医院,住进了重症监护室,弟媳没再醒来。
过了四天,来自济南的一个专家检查后说弟媳的脑干已经死亡,也就是说,弟媳已经没有了生命。弟弟哭着对专家说:她还有呼吸呀?!
那是呼吸机的作用,就好像充气筒打气的道理,专家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弟弟无法接受,我们每一个人都难以接受。弟弟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后悔那晚没好好听她最后的嘱托。
弟弟头发长了,胡子长了,脸上阴暗,目光呆滞。在殡仪馆告别厅举办追悼会时,弟媳年逾古稀的妈妈来了,那哭声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垂泪。
侄子小,当晚我和小弟一起陪着弟弟为弟媳守灵。连续
几夜的煎熬,弟弟斜躺在水晶棺前睡着了。我和小弟弟轮流为弟媳的长明灯添油。殡仪馆紧挨着的烈士陵园,森林茂密。放眼望去,黑魆魆的、阴森森的。在静冷的深夜里,鸟的叫声刺破漆黑的夜空显得格外旷远,叫得让人毛骨悚然。
火化前,我抱着侄子为弟媳最后一次净面。按照我们当地的风俗,将盛净面水的碗要让侄子摔坏。“叭”的一声,特别刺耳,穿过所有人的耳膜,划伤了我们的心,有血顺着划痕慢慢渗出……
当抱着骨灰盒去林地掩埋时,我们家的长支大哥告诉侄子:孩子,里面装着你的妈妈。侄子说,它这样小能装下我妈妈?我妈妈累了,睡一觉就好,她还要去给生病人打针呢。车外哀乐低回,连司机都落泪了。
一个人在经历了死亡之后,他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爱情观都会发生变化,对事物、对生命的看法,会有更高层面的发现,对生命的厚度和宽度有了更新的阐释,对人生多了一份从容和淡定。
弟弟将纸钱已经全部燃尽,侄子侄女都已磕过头。这时一阵风吹过来,将那纸钱的灰烬吹起来,像一只只飞舞的蝴蝶。然而这蝴蝶是黑色的,形状是不规则的,跳动的路线也是怪异的,好像有一种神秘的东西在里面……
刘文华,男,生于1968年9月,历任教师、记者、公务员,先后在各级媒体杂志发表散文近20万字,现供职于泗水县政协,山东作协会员。
主编:墨白
审核:蓝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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