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完全没想到ChatGPT能火得一塌糊涂。” 在实力与多重偶然因素的推动下,命中时代的风口,说出这句话的当下,邵镇炜在轮椅上已和ChatGPT打了很久的交道。
邵镇炜就读于杭州电子科技大学计算机专业,正处于博士一年级阶段的他,已是钱塘区首届“未来科技之星”的获得者。由他带领的团队,让原本只能理解语言文本的ChatGPT有了一双“眼睛”,凭借此项研发,由邵镇炜作为第一作者发表的论文,成功入选了世界顶级学术会议CVPR。
邵镇炜的励志故事,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知晓。在杭州第四届亚残运会火炬传递现场,坐在轮椅上的邵镇炜在母亲的帮助下,在道路两边市民的加油呐喊声中,将火炬传递给第13棒火炬手。
少年的加速度
今年二十五岁的邵镇炜从未感受过走路的滋味。在一周岁左右,他被确诊进行性脊肌萎缩症(是一类由脊髓前角运动神经元和脑干运动神经核变性导致肌无力、肌萎缩的疾病)。
肢体一级残疾,四肢只有手指能活动,没有生活自理能力,一辈子离不开轮椅。而轮椅困住的不单单是邵镇炜,还有他的家人。衣食起居,半点不由人。
开局一手烂牌,弃局从不是他的选择。
既然身体被限制了活动,那就沉下心努力学习,为自己练就一张最佳的王牌。
在妈妈眼里,邵镇炜很少让人操心,尤其是学业上。行动不便,他就在教室里认真学习,专注而刻苦。初中毕业后他保送至杭州市重点高中,以优异成绩考入杭州电子科技大学后又以专业第一的成绩成功保研,再到现在直博,他把自己活成了许多人口中的热血传奇。
在漫长的学习过程中,很多时候都是他一个人的“孤军奋战”。从眼前的课本知识到广阔的互联网内容,一部智能手机的到来,如同他一双无形的脚,带他领略了不一样的世界。
初中毕业,邵镇炜拥有了自己的第一部手机,相比电脑,手机大大减轻了他的操作负担,只需要轻轻滑动手指,一个宏大的新世界,就此在眼前展开。邵镇炜开始经常性地浏览知乎、网易云课堂等知识类软件,在海量的信息中兴奋、自由地“采摘”,他也因此迎来了自身知识量的暴增。
那时,邵镇炜对物理学表现出了狂热的兴趣。微积分、相对论等字眼成为了他生活中的高频词。
在互联网中,邵镇炜见识到了此前难以想象的各种可能,自信心也开始随之增强。他叹服于和自己身体状况相似的霍金,渴望成为爱因斯坦那样的学术巨人,他毫无畏惧地向众人宣誓:“要学术至死,而不是平庸至死!”
那时的邵镇炜极力追求对学术的纯粹,反复叩问自己,对学术的初心,是发自心底的热爱,还是掺杂了“命运不幸的人就应该成就大事业”的社会思维惯性,少年的心绪起伏跌宕,无数个夜里,他枕着对学术之路的心潮澎湃与挫败入眠。
现实的引力
高中阶段,邵镇炜饱含着蓄势待发的蓬勃,他畅想在物理领域里一展抱负。
而他的学术梦,还是在现实面前“破碎”了。
填写志愿期间,越深入了解物理这条学术道路,邵镇炜越发觉得,这条路或许并不适合自己。实验室需要频繁操控仪器,行动不便的他,并不能达到这项基本条件。最后,经过综合考量,他选择了计算机专业。
考虑到离家远近以及学科优势,邵镇炜选择了杭州电子科技大学。
从高中繁重的课业压力中解放,大学生活不再局限于教室,新生们被鼓励参与各色课外活动,校园里随处可见各类活动的招新信息。邵镇炜喜欢辩论,满心欢喜报名参加了学校的辩论社,最后却因为不方便参加线下活动,退社了。
不同以往,大学课堂的教室不固定,邵镇炜上课成了难题。为此,学校尽可能地帮助他,尽量把上课的教室安排在一楼,实在不能调整的,班上几个热心肠同学,就会主动帮忙将他抬上楼。
大学,对于绝大多数学生来说是真正独立的开始,而对于邵镇炜来说,却更显无奈。为此,母亲辞去了工作,全职陪他在学校念书。那时妹妹还在上初中,他们经常在家和学校两头来回奔波,就算开车,单程都要花上四十多分钟。
学校特意给他安排了一楼的宿舍,还在宿舍门前的楼梯处,为他加装了斜坡。邵镇炜和母亲同住的宿舍,两个书桌、两张床占去了大半空间,两套同款、色彩简单的床上四件套收拾妥当,书桌栏板大多是空的,桌面上除了被整齐排放的水壶等生活必须用品外,没有任何装饰性的物件。
在寝室待久了,邵镇炜有时想出去转转,透透气,转念想到这又得麻烦身边的人,便打消了念头。
独立而又不能独立的他,是个害怕麻烦别人的人。
更广泛的对称
2022年4月18日,母亲像往常一样开车送他去学校,却不料在高架被追尾,四车连撞。正躺在后排补觉的邵镇炜,被强烈的惯性甩出了座椅。或是后怕,或是感触,他在自己的社交软件写下了很长一段话,“每一刻当下的平静,都是那么脆弱又幸运……”
这些年来,邵镇炜依旧是那个在学习上“一根筋”的人。他积极参与专业相关的项目研究 ,参加各类大小型比赛,均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也让越来越多的人认识这个坚强的少年。
“现在就想着完成手头的工作,能够顺利博士毕业,认真做好一个普通人。”谈起今后的目标,邵镇炜如是说道。
认真做好一个普通人,这个看起来很简单的人生目标,或许需要邵镇炜走很久的“路”。
褪去了年少冲动和感性,邵镇炜对生活的感悟,有了更为冷静、凝练的载体——诗。这些年来,他陆陆续续写了也有五六十首,其中八首还被《江南诗》诗集收录。
这些诗大部分的灵感,来源于课堂,那些看似枯燥的知识点,是他下笔前最好的养料。“有时候听到一个原理,我能很快意识到,这个点在诗里能成为很好的意象,或是能写出一个漂亮的比喻。”
在邵镇炜命名为《关于你为什么总是不幸的思考》的诗中,他写道:“如果你信奉所有定律都是对称的,当你发现不对称,你应该意识到,在更大尺度的语境上,有更广泛的对称,使这句不对称,变得毫无意义。”
这些年,邵镇炜每半年都会和朋友外出聚会,如果没人组局的话,他就主动组局,大家在一起聊天吃饭,玩玩桌游。线上,他还加入了一个病友群,在其中默默关注着大家的动向,“其中一个群友考取了潜水证,他是中国首个患有肌肉疾病的持证潜水员,还被央视采访了。”邵镇炜眼前一亮。
家人、老师、朋友,对邵镇炜而言,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让他的生活激起了朵朵浪花,让他有勇气,更加决心,去做自己热爱的事。不善言辞的他,将这份感恩放在了心里。
年少时期的邵镇炜恐怕没想到的是,枯燥的代码,成为了他与生活博弈时最好的利器。随着在学习过程中深入接触,穿行在一串串代码组建的世界中,邵镇炜日渐感受到计算机的魅力。
“借助计算机,我能完成许多人所做不到的,很多想法也能通过它去落实,现在回过头想想,计算机确实是最适合我的选择。” 邵镇炜操练着越发熟悉的赛博朋克身体,为ChatGPT安上一双“眼睛”,顺利的话,它将帮助视障人群重拾“光明”。
邵镇炜的微信头像,从本科期间用到现在一直没换。照片中,他喜欢的乐队正在演奏,舞台上的乐手,在灯光下化成一抹暗色的剪影,把持着乐器,在音乐中进击。蓝白相间的大屏上方显示着一行歌词:“但请你 请你 留低一起作见证”。(实习生:胡雯雯 首席记者:徐红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