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图(方阳 摄)
“草满池塘水满陂,山衔落日浸寒漪。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每每读到宋朝诗人雷震的这首《村晚》时,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儿时放牛的情景电影般浮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填不饱肚子的年代,牛是父辈们种田耕地必不可少的帮手,是农家人最看重的宝贝。记得在我将近十岁的时候,有一天,父亲郑重其事地把我叫到跟前,一边轻轻地抚摸着家里的大黄牯,一边命令式地对我说:“从现在起,牛就交给你看管,这牛可是家里的命根子,一定要好好照料,让它吃饱吃壮。”并认真向我传授放牛的经验:早晨放牛在于一个“早”字,下午放牛在于一个“晚”字,即早上要出去得早,晚上要回来得晚,把牛牵到草最多最嫩的地方,让它吃饱吃好……末了,又在我面前做了套上、取下牛橛(即用缰绳套上闩在牛鼻上的牛橛子)和牛栏栅木的示范动作,然后转过脸问:“学会了吗?”我默默点头,示意知道了,父亲很高兴,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
夏天的村野绿树成荫,芳草萋萋,野花争妍,是放牛的好时节。每天,天刚鱼肚白,我便揉着惺忪的睡眼牵牛进山。黄牯经过一夜的反刍,许是饥肠辘辘,很快便摇头摆尾钻进草丛,迫不及待地大口啃食起来。我冲上山顶,双手捂成喇叭,套着嘴巴高声喊叫:“三毛、黑皮、麻寡,快来哟,放牛啰……”三毛、黑皮、麻寡等小伙伴们听我一叫,也很快牵牛过来。我们一窝蜂钻进山林里,尽情地玩耍,捉迷藏,抓特务,爬树干,采野花……当然,最过瘾的是在牛背上“玩杂技”了。我们跃上牛背,叉立、斜坐、直立、倒立,象杂技演员那样,偶尔摔下去,落在松软的草皮上,反而觉得异常舒服。
太阳升到丈余高,牛吃饱了,我们玩够了,肚子也饿了,都不约而同地骑上牛背,吹着葱苗掐制成的“笛子”回家。
放牛虽然是一件很快乐的事,但由于自己的调皮与贪玩,也没少挨过父亲的责骂与揪耳,有三件事至今难以忘怀。
第一件事是因为斗牛。我天性就喜欢出鬼点子。为了寻求刺激,我“发明”了一种游戏——“斗牛分红”,谁家的牛斗输了,谁就得把劳动成果,譬如摘到的山果、捡到的野菌等上缴给胜利的一方。我的提议得到小伙伴们的一致同意。把参斗的牛牵到一块,采取一对一的分组对决制,由我当裁判。一声令下后,参赛双方在各家牛的屁股上同时一拍,示意它们开斗。只见两头牛瞬间一跃而起,高高扬起头上的双角,朝对方急奔而来,恨不得用双角将对方顶个四脚朝天。“砰”的一声,两只脑袋猛然撞在一起,震天动地,牛角差点碰出火星,惊飞了附近树枝上的一群山雀。碰撞第一个回合,双方不分胜负,两头牛各自高傲地扬起头,盯着对方转着圈,各自后退十余步,然后,又箭一般朝对方直冲过去,牛角的碰撞再次发出放铳般的响亮声……我们在一旁看得热血沸腾,兴奋异常。然而,几场格斗下来,即便是胜利者,参战的牛往往都是皮开肉绽,浑身是伤。“斗牛分红”的游戏没有坚持多久,因为父亲看到黄牯伤痕累累时,很是心痛,不停追问缘故,我搪塞不过,只得吐出实情,父亲听后很是气愤,揪着我的耳朵一顿臭骂,我痛得哇哇直叫,自然不敢再斗牛了。
第二件事是因为在牛尾巴上放鞭炮。有一天,我看了一本叫《火牛阵》的小人书,觉得书中的齐国大将田单太有本事了,居然想出了在牛尾巴上点火的好主意,直杀得燕国官兵鬼哭狼嚎,落荒而逃。我便也想在牛尾巴上做点文章,看受惊后的牛是一副啥模样。我于是找来一串鞭炮扎在牛尾巴上,小心翼翼地划燃火柴点响鞭炮。“噼噼啪啪噼噼啪啪……”,鞭炮瞬间机关枪似的在山谷里炸响,黄牯乍一受惊,腾起四腿,拖着黑烟,和着炮响,发疯似的一路狂奔,不知去向。我这下慌了,急忙去追赶黄牯,可是找了老半天也没找着,眼看天就要黑了,我急得大哭,最后在隔壁王大爷的帮助下才把黄牯找回来,可怜黄牯的尾巴被鞭炮炸得血肉模糊。父亲知道后,揪着我的耳朵又是一顿臭骂。
第三件事是因为黄牯吃了四叔家的半块菜园。有一天,我玩疯了,感觉很累,便顺手扯一把茅草当垫子,躺在草地上呼呼大睡起来,很有杨万里《桑茶坑道中》的意境:“晴明风日雨干时,草满花堤水满溪。童子柳荫眠正着,一牛吃过柳荫西。”没想到黄牯蹿进邻居五叔家的菜园,将半园鲜嫩的青菜啃得一片狼藉,气得四婶大叫大骂到我家告状。我再次受到父亲严厉的责骂与疼痛的揪耳。
不记得是哪一年秋天的早晨,我家的大黄牯突然就病了,并且病得很厉害。我一大早起来放牛,只见它躺在牛栏里,全身瑟瑟发抖,大口喘着粗气,滴着痰液,我拿牛鞭赶打也不起来。它显然是起不来了。看到强壮无比乖顺听话的黄牯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我突然一阵鼻酸,眼泪就掉了下来,感觉有种无法解脱的内疚。我瞬间悔悟到,是黄牯多年默默无闻的劳作,换来了我们一家老小肚子不饿,身子不冷!想起自己居然拿它去格斗求刺激、燃鞭炮取乐子,更是羞愧万分,忍不住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耳光。
父亲请来兽医,但已无力回天,三天后,黄牯还是四脚一伸死去了。
我经常吟诵宋朝李刚的《病牛》:“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算是对与我朝夕相处多年的大黄牯的怀念。
作者简介:陈文洪,中共湘潭市委政法委四级调研员,湘潭市作家协会会员。1993年至今在《工人日报》《湖南日报》《厂长经理日报》《湘潭日报》《新湘评论》等报刊发表文章200余篇,在各网站发表文章300余篇,编有《采英拾贝》(上下集)和《茶余饭后品美诗》两本合集。
(来源:湖湘源)